辅导与关系

我做辅导许多年，如果有人问我：你认为辅导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回答两个字：关系。

是的，辅导是关系的辅导，医治是关系的医治。如果没有关系，辅导不可能进行，如果没有关系，医治就不可能发生。甚至我们可以这样说：福音的本质就是关系，与上帝与人的关系。

豪威的有一句话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教牧辅导就是帮助教会把福音变成一种“亲密关系的语言”。

如果有人问我：做辅导这么多年，你认为心理障碍因何而生？我的回答是：关系的伤害。

是的，在许多的心理困难、矛盾、冲突、挣扎背后，我们看到的总是关系的伤害或受损害的关系。当我们了解到这些，就会真正明白，辅导是关系的辅导，医治是关系的医治。

耶稣的辅导

我们看到，在耶稣的时代，有许多劳苦担重担、身心有疾苦的人，他们到耶稣那里去，跟耶稣建立关系，因而得到关爱、成长，和医治。他们喜欢跟耶稣在一起，因为他重视他们。

在他们中间，有许多是被社会看不起的人，但耶稣提升他们，告诉他们说，他们在上帝眼中是珍贵的。这就是关系的辅导，也是耶稣医治的奥秘。

据研究，四福音书中有五分之一的篇幅论及耶稣医治的故事。耶稣花许多时间跟有病的人在一起，跟受压迫的人在一起，跟有困扰的人在一起，有人抨击他跟罪人和被轻视的税吏一同坐席，他回答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可2：17）。

有病的人，也是有罪的人。

从罪的普遍性来看，没有人是“康健的人”。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康健”从而拒绝医生，他可能是讳疾忌医的人，他可能是自以为义的人。

耶稣是医生，愿意跟“有病的人”在一起，因为他们真实，他们渴望得到医治。耶稣还打破民族间的阻隔，跟一位撒玛利亚妇人谈话，在这场辅导里，他了解撒玛利亚妇人在婚姻上的困难，人际关系的障碍，消除她内心的防御，让她去面对自己内心里真实的渴望。

耶稣还突破律法的局限，去宽恕一位犯了奸淫的女子，并且尝试去启发那些硬心肠的文士和法利赛人。他同时又体谅人性的有限，洞察到人内心里的愚妄，并且愿意宽恕他们，他祷告说：父啊，饶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耶稣不仅医治一时的病，还鼓励人能够活出自己来，活得完全。他医治旧伤，整合破碎，使人恢复生命的完全。

耶稣鼓励人有信心，当他要实施医治的时候，他会问：你相信我能医治你吗？当对方信心的门打开了，他就得了医治。耶稣的医治里有怜惜的爱，有接纳，有知识，有坚定，有智慧。

他会倾听，也会给出自己的意见。耶稣的医治不是审判，而是接纳。审判会激起内心的防御，使人逃避责任；接纳却让一个人反省自己，愿意改正错误，做更好的自己。这就是后来的当事人中心疗法所倡导的无条件接纳。

耶稣是用联络的眼光在看一切，他医治的目的，是为了把人类联络起来，把人类与上帝联络起来。他告诫人们，如果你们做在这小子中的一位的身上，就是做在我的身上了。

德兰修女有一颗联络的心，她一生从事服务，就是实践耶稣所说的这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不被看重，遭到抛弃，受人歧视，身心有各样的疾病和痛苦，他们需要得到关怀、辅导和其他样式的服务。

耶稣树立了这个的榜样：他在各城各乡走去，看到身心遭受苦病的人，心里就动了怜悯，他就走到他们中间去，走到他们内心里去，在那里实施医治。

耶稣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在乎他们，但上帝在乎他们，在这个社会上，他们不受尊重，但在上帝的国里，他们是最为珍贵的。

关系的辅导要求我们尊重每一位个体，把他看为独特而珍贵的，同时，要求我们关心他，因为我们跟每一个人是互相联络的。而任何一位个体，又跟耶稣是相关联的。

如果我们把基督教信仰简化到最本质的地方，我们可以说，整个基督教信仰的核心讲的就是这个“人”，就是我们跟这个“人”的关系。

祈连堡牧师说：“当人们接触耶稣基督的生命时，他们从他那里得到医治的力量，对自己、对别人、对自然、和对神开放。我们与他接触的关系，就成了一条渠道，藉以使医治及成长的源泉——即上帝的爱，自由流露出来。”

关系的伤害

好的关系让人成长，不好的关系让人迷失。心理的问题，很本质地反映为关系的问题。心理治疗，根本上说，是关系的恢复。

有人对这个世界持冷漠的态度，这态度的背后有一个核心话语：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其实不是没有关系，而是我们把关系斩断了。

在圣经里，当上帝问该隐：“你的兄弟在哪里？”该隐的回答竟然是：“我又不是看管他的人。”

这里的“看管的人”，在英文中叫“care taker”，意思就是照看者，看顾者，照料者，关怀者等，兄弟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照顾的关系，但该隐从关系里逃脱掉了，意思是说，我跟他无关，我才不管他在哪里，管他是死活，等等。

在耶稣所讲的浪子回头的故事里，我们在那个大哥身上看到同样的冷漠，他似乎并不在乎流浪在外的兄弟，当他回来之后，他本来应该喜乐，但他的心却被嫉妒遮蔽了，他漠然地对父亲说“你的这个儿子……”却不是说“我的兄弟……”他把兄弟之间的关系斩断了。

在人类生活中，关系的损害有各种各样的表现方式。从事辅导，最需要了解关系的伤害，因为，许多心理的症结都是从关系的伤害里长出来的，而症状的本质，即表现为把这种伤害性延伸到各种关系里。

人在关系里存在，没有关系，人不可能存活。人在关系里成长，好的关系，本身就是人生成长的资源；不好的关系，损害人的价值，让人产生焦虑，自卑。

一个人经历了关系的伤害，又没有得到医治，他进而会把这种伤害性带入其他的关系之中。这种伤害会损害一个人的价值感，使人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如同一只臭虫，这是他跟自己建立的是一种损害性的关系，这样一来，他就会逃避关系，让自己陷入孤立。

一个人不信任他人，不敢真实，跟人交往戴着防御的面具，或者贬损别人而抬高自己，这时他跟人建立的是损害性的关系。

一个人只是生活孤立里面，他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人，更不相信上帝，甚至，在他的感觉里，上帝天天盯着他不放，随时要找到他的一个错误来惩罚他，这时，他跟上帝的关系里出现了损害。

关系的品质

在心理治疗学派中，人本主义心理学和存在主义心理学最强调关系的重要性，在他们看来，关系是首要的，方法是次要的，医治的效果之所以发生，不是因为方法，而是因为关系。方法的效用是要关系为条件的。甚至，关系本身就是医治。

在直面心理学看来，生命的本质是成长，成长的目标是成为自己。在成长中，我们需要建立有意义的关系，从中获得成长的资源。为了成长自己，我们又需要具备一定的拒绝的能力，敢于拒绝关系的损害和损害的关系。

一个辅导者需要具备关系能力。辅导工作的基本，就是在破碎的地方建立关系，把陷入孤立的人带入到关系里，从而得到医治和成长，从伤害里走出来，恢复自己的关系能力，发现他生活中的关系，反思他生活中的关系，跟有利的资源建立关联，把关系变成成长的支持系统。

辅导本身就是一种关系，关系的质量，决定辅导的效果。

辅导是一种影响，这种影响是通过互动发生的，不是辅导者的一方把影响力贯彻到被辅导者一方，而是互动性的影响，因为有了关系，互动才是有质量的。

从事教牧辅导，我们需要注重的是关系的品质，它包括以下一些方面：

一、在我们的理解里，罪的本质就是隔绝，而福音的本质就是联结。从辅导的角度来看，伤害的意思是割裂，而医治的目的是愈合。

因此，不管是福音，还是医治，讲的都是关系。在有伤害的地方，因为有了关系，医治就发生了。

二、辅导得以发生和进行，是因为辅导者能够通过真诚、关怀、倾听、同理、尊重等跟当事人建立一种温暖的、支持性的关系。

二、辅导是一种“在深处跟人相遇”的关系，当辅导走到深处，就会发现关系的伤害，就会实施关系的医治，帮助当事人从伤害中获得觉察，修复其受到损害的关系能力，从而在生活中充分享受关系的丰富、深度与快乐。

四、有人用“不带诱惑的深情”来描述辅导关系的本质，它包括这样一些特征：它不是占有性的，而是分享的；不是控制性的，而是敞开的；不是用来证明自己的，而是为了提升对方的；不是刺激对方依赖的，而是鼓励对立独立的；不是为了满足治疗师本人的利益，而是为了让当事人获得更大可能的成长。

五、有人描述用“旅途伙伴”这个词来描述这种关系，那情景仿佛是辅导者跟求助者一起去经历人生的旅途，使对方获得一种陪伴感、支持感，因而愿意去探索自己的生活，并且有所发现。

六、这种关系里有充分的互动性，可以引导当事人走出孤立和隔绝的关系状态，发现一种新的关系模式，并且 发展出关系的能力。

七、这种关系里有充分的信任，当事人因为从中感受到被信任，也会为这种关系负责，并且发展出责任的能力。

八、这种关系里也有清晰的边界，从而帮助当事人学会在他的人际关系中发展出一种适当的边界感。

教牧辅导者通过与当事人建立关系，帮助对方找出问题的根源，并且调用自身和生活的资源去解决问题，增强其面对生活、处理情绪的能力。

在我的期待里，教会是这样一个关系的群体：这里有牧者与会友的关系，有会友之间的关系，与会友与其他人类个体与群体的关系，特别是，有我们与上帝的关系，因此，教会成了一个可以互相关爱、让人得成长、得医治的群体。

最后需要提醒两点：

一、对于辅导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事实，不是真理，而是关系。

二、特别是面对复杂的心理、个性问题，辅导会是一个充满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选自《中国教牧心理辅导专业网站》，无署名。题目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