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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渴望决定了人经验的范围、见解的深度、判断的标准,以及选择价值观的责任。渴望对于人生的影响极大,扭曲的渴望会使人陷入绝望、耽于感官。本书辨析了什么是扭曲的渴望,帮助我们认识到,偶像崇拜、成瘾、浪漫之爱和理性主义都是虚空的,不能真正满足人心的需要。人心真正渴望的是永恒,唯有与那位永活至圣者建立关系,人心的渴望才能获得真满足。
第7章 耶稣基督:心灵的复活(下)
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讲述了“大法官”的故事,陀思妥耶夫斯基借此想到的就是这类事,而且这一点竟然惊人地预言了苏联当时的事件。他清楚地看到,启蒙运动的意识形态,亦即致力于在俄罗斯缔造一个乌托邦社会,乃是灾难性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讲述的故事开始于十六世纪的塞维利亚,当时的教会害怕西班牙的改革可能带来的影响。因为大法官在执政,“每天火光都在为上帝的荣耀闪烁”,烧死异端。
那天在火刑之后(auto-da-fe),或者说烧死异端之后,有—个陌生人悄悄地出现了。他很快就被人们注意到了,因为他祝福并医治那些有病的人,又让一个躺在棺材中的小女孩在前往为她举行葬礼的大教堂路上从死里复活了,大法官命令人将他逮捕。第二天,他将耶稣带到自己面前审判。大法官问耶稣说:
“这是你吗?是你吗?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又很快补充说:不要回答,保持沉默吧。毕竟,你又能说些什么呢?我非常清楚你会说些什么。并且,你没有丝毫权利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上再加添些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干涉我们呢?”
接下来,是大法官的一段独白,他所扮演的是魔鬼的角色,不承认耶稣的品格和服侍的全部根基,认为它们与这个世界的方式和人的本性无法调和。这是一场社会主义——令人奇怪的是当时正与教会结盟——与基督临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意识之间的冲突。大法官辩论的要点是,人类就其本质而言乃是叛逆者;因此,给他们自由——正像耶稣所做的那样——是高风险之举;魔鬼所能看到的一切需要就是捆绑。
这正是任何极权主义国家陷入的困境。给人以自由就是打开了通往无政府状态之门。正因如此,在世俗世界的眼中,耶稣那样回应试探者是极其危险的。唯有当基督,而不是凯撒,在我们心中作王,爱才能在社会中运行。大法官声色俱厉地对耶稣说:
“如此,那位常常说‘我要让你们得自由’的,难道不是你吗?但是,此刻你已经看到了这些‘自由人’.....是的,这项工作让我们付上了昂贵的代价,”他声色俱厉地看着耶稣说,“但我们最终已经奉你的名完成了这项工作。因为一千五百年来,我们一直都在付出艰苦努力要战胜这种自由,但现在这项工作完成了,而且是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了?”经过了二十个世纪,我们仍然要面对那些与自由人对垒的同样的试探与取舍。
在第一个试探中,问题是要面包还是德行。难道我们所有人不是相信仓廪实而知礼节吗?这乃是实情,是常识。因此,大法官对耶稣和他所有的门徒说:
“你们想要往普天下去,而且是空手带着同样的自由应许而去;这是他们以自己简单的头脑和本性的顽固根本不能理解的,也是他们恐惧害怕的——因为对于人和人类社会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自由更难以忍受的!但是,你有没有看到这些寸草不生和滚烫的沙漠中的石头呢?把它们变成食物,那人类就会像羊群一样追随你,并且充满感恩和顺服,尽管他们会永远恐惧战兢担心你缩回手停止供应他们面包。”
这里的要点是显而易见的:人类的渴望主要是物质性的,而不是灵性的。回应我们前面的讨论,那位属世的大法官和魔鬼都对“道”(the Word)缺少一种“历史意识”——这“道”起初创造了万物,而且今天仍在创造这个世界。正是借着我们心中的“道”,我们才可以祷告说:“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这里的“饮食”意思是指在生命的任何层面上我们都得到喂养,既有身体上的,也有灵性上的。
第二个试探同样也反映了世界对待悖逆人性的方式。是的,要赐给他们饮食,但也要赐给他们神迹。他们热衷于那些感官的东西和戏剧化的东西。“从殿顶跳下去,你的使者会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这是一种想拥有与上帝一样的权柄的试探,好叫我们可以控制其他人的心灵。因此,大法官指责耶稣说:
“当他们冷嘲热讽、辱没谩骂着向你大喊大叫说:‘从十字架上下来吧!这样我们就相信那要来的是你。’你没有从十字架上下来,是因为你不想用神迹来奴役人,而是渴望得到那种自由的信心而不是神迹式的信心。你渴望得到那种自由的爱,而不是奴隶屈从的狂喜。”
这位大法官只能用属血气之人对神迹奇事、奥秘和权威的渴望来思考问题,而不是用那种超自然的信仰、盼望与爱心的价值来思考问题。所以,此刻他再次对耶稣发起攻击。难道人最渴望的东西不是“为普世所知”吗?难道这不是建造帝国的原因吗?难道这不是希腊帝国和中华帝国“大一统意识”的内容吗?难道这不是科学技术(连同某种灵性渴望)今天正在做的吗(也就是要在重建巴别塔的工作中将全人类集聚起来)
虽然这项工作已经有了自己的开端.....但就算是在那个时候,你仍然可以拿起凯撒之剑来。为什么你拒绝这个礼物呢?毕竟,“强权即真理”啊。伟大的征服者已经像旋风一样席卷了这个地方,盼望去征服宇宙;同时也表达——尽管是无意识的——人类对普世大一统的需要。假如你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皇袍,那你可能早就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并赐下普世和平了。
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清楚看到的那样,魔鬼已经被耶稣的沉默打败了,而且这一沉默意味着要“背起他的十字架”。在福音书中,耶稣靠着上帝之道的权柄开口讲论,驳斥魔鬼的每一次试探。但是,在一个人,就是彼拉多面前,耶稣却沉默了。大法官也是一个人,尽管他用心邪恶。因此,当耶稣站在一个人面前时,他沉默了。
当上帝远离了我们,当我们灵里枯干,当他的同在离开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认识到:这正是我们远离了他的时候——既有我们态度上的,也有我们心灵上的。正如主所宣称的那样:“这些人是用嘴唇拜我,心却远离我。”
上帝的沉默可以把我们内心那些虚假的东西揭示出来。何时我们抗议太多——何时我们传播一种虚假的世界观,何时我们的动机全然错了——何时上帝的沉默便将我们揭露。彼拉多希望一箭双雕:他既希望平息民众的愤怒以保住自己的权威,同时又希望保留一份良心。耶稣面对这样的狡诈不可能不沉默。
耶稣的沉默同样也意味着,他拒绝在理性主义及我们启蒙运动的心态层面上与我们辩论。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十八岁时写信给自己的兄长时说的:
理性乃是一种物质性的能力,而我们的魂或者说灵则是倚靠散布在整个心灵中的思想来生活的。思想乃是从魂里生发出来的。理性是一种工具,一架机器,是用灵魂的火焰来驱动的。当人的理性进入知识领域时,就会在独立于我们情感的方式下工作,因此也是独立于心灵的。但是,当我们的目标是对爱或本质的理解时,我们就是在朝着心灵的城堡进发。
理性和心灵并不必然会产生冲突,除非我们排他性地高举人类知识的真理。当永恒的道与机构成员的言语、理论和野心产生冲突时,耶稣沉默了。这并不是使理性与信仰彼此对立,而是与我们生命中是否有上帝的临在相关。他的沉默是在对我们行事为人的方式和我们的思想提出挑战。
然而,还有一种我们或许可以用来解释耶稣所受试探的更深刻的层面。这些试探被视为魔鬼对耶稣基督的本质——即他是救主和主——所做的攻击。
在对付自己所受的诸般试探时,耶稣拒绝作一个魔术师,用特殊的权柄来给其他人留下印象。他拒绝使用魔力快速解决问题。就像贪欲一样,魔术拒绝接受关系性的生命。两者所要得到的都是权力,而不是爱,因此这两者都是与人际关系相对立的。透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柄,魔术不过是诱导我们沿着沉溺成瘾的道路前进罢了,这最终会将人引向地狱。
他拒绝相信物质可以滋养人类心灵的渴望。其实拜物主义势必引人走向沉溺,不管是对金钱的沉溺,还是对药物的沉溺。
“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基督并不是孔多塞(Condorcet)思想中的“进化中的超人”,也不是马克思心目中的"唯物主义的超人”,更不是尼采的“狄俄尼索斯式的超人”。他乃是上帝,以人的样式将自己对人类永恒的爱彰显出来,“自己卑微,且死在十字架上”。
对耶稣基督,绝不可以从“下面”的角度,也就是从我们人的观点来解释;乃要从“上面”的角度,也就是从上帝启示的观点来解释。对他的认识不是借着魔术赐给我们的,甚至也不是通过客观信息,而是借着上帝运行在我们心里的圣灵。这就是本书特别专注于记忆(上帝在我们生命中的记忆)、象征(让我们的关注朝向神圣现实)及谦卑(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上帝的敞开)的原因。
在直面试探时,基督同样拒绝为了自己的神性而放弃自己的人性。任何受到如此试探以致要将道成肉身作为一种理想或思辨观念的人,都是在拒绝“上帝的历史性”(historicity of God),即上帝创造了人。我们已经谈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命:“一个婴孩被包在襁褓中”,放在牛所吃的真实的干草上。耶稣的身体曾被自己母亲温柔地抚摸过,一个女人曾用自己悔改的泪水洗过他的脚。耶稣基督的道成肉身、生命和复活都属于人的实在层面——耶稣没有听从魔鬼的蛊惑从圣殿跳下去,这种举动属于天使界,而人若如此行便会顷刻丧命。
许多宗教自由派人士面临一种试探——把耶稣变成“基督理念”(Christ idea),他们把耶稣放在自己头脑中的重要位置上,却没有在心底留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正如托伦斯(T.F.Torrance),一位真正的神学家,在他的伟大著作《空间、时间与复活》中所言:“我们绝不会为严肃对待上帝的启示而道歉。”假若我们没有严肃地对待上帝在这个世界中的作为,那宗教就会变成纯粹的虚幻之物。我们的渴望若要从偶像崇拜与沉溺成瘾中解放出来,只能靠着上帝在耶稣基督这一位格中成为人的真实。唯有那时,基督降生的所有象征,他在世上的侍奉,他的受死与复活,才会有意义。正如他自己的无缝外衣在钉十字架时被完整地给了一个士兵一样,历史中的耶稣的真实性与那位复活的基督之间的真实性在根本上是同一的。
耶稣所受的最后一个试探向我们表明,除了承认自己是一切受造物的救主与主之外,他拒绝接受任何其他身份。基督的主权既是作为创造主的主权,也是作为救主的主权:他的救赎工作始于道在向混沌(tohu)和空虚(bohu)发出命令之时。“创造”的双重意义首先是通过为世界设立界限来使它产生秩序,正如将光与暗,或天与地、地与海分别开来一样,并随后使世界有效运转,从而使它的造物主得着赞美。作为造物主,耶稣基督在魔鬼所控制的“存在”领域中无一席之地——因耶稣不属于被造界。然而,魔鬼却对耶稣发出了普世统治的诱惑。
我们所受的试探是寻求一位由我们拥立为王、“治理我们的主”,这就是我们对生命的有限视角。这与我们雕刻一个木偶或是造出一个偶像然后屈身来拜它一样。但是,耶稣基督恰恰就是所有存在的创造主和救赎主。唯有他才能使我们诸般的渴望摆脱掉原本的畸形,并带给我们一种“崭新的记忆”,借此我们的生命才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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