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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喻书琴
为什么要堕胎?我猜测这次90%怀的是男孩,我不得不面对内心最深处隐藏的恐惧、沮丧、破碎和阴影。父母之责、经济之压、生养之苦、童年之惧……我越想越生气,无法平静,总之说什么我也不能要这个孩子!我非常相信神更新一切,医治一切。问题是,我拒绝开刀!
编者按:近日全面放开二孩的政策终于落地,人们纠结的问题从“可不可以生”演变成了“想不想生”,特别是对80、90后来说,我们是否有足够健康的生命观和生育观?《境界》特转载这个真实的故事,启迪思考。
(本文转载于《生命季刊》第51期,原标题为《盟约——恋爱婚姻家庭见证系列之四》,《境界》转载时有删节修改)
2008年8月28日,周四,辗转之夜。
我忐忑不安地握着那张薄薄的早孕试纸,如同握着厚厚不可测的命运。
还要等到第二天清晨,才能用试纸检验。便不断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应该没怀。但又惶恐地想,万一怀孕了?真的要生下来吗?不敢再往下想。内心深处已定意,这次万一怀孕,真的不要,绝对不要。
神也许会网开一面。我想。带着这天真的期待,在辗转中终于渐渐睡去……我好像看到试纸测的结果了……结果是阴性……我这才如释重负,大声感谢神……欢喜之余一转身,竟醒了。原来只是一场美梦!
看闹钟,才凌晨5点,我等不及,蹑手蹑脚走到卫生间里。先是向神祷告,反复只有一句﹕神啊,求你不要让我遇见试探!求你将这苦杯撤去!
然后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又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只是一瞬间,心都凉了。愤怒起来,我就知道,是阳性!我就知道,神不会挪去试探,我就知道,神看我害怕什么就塞给我什么!
不过,愤怒很快平静下来。我冷冷地说﹕神啊,既然如此,这下我可要真对不起您老人家了。然后,我镇定自若地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用google查询有关人流手术的资料。
对于我的再度意外怀孕,丈夫利未还是如上次一样,既来之,则安之。
又劝我说,从人的角度,虽然是我们大意疏忽,但从神的角度,则也是祂计划中的礼物。但我的思维恰恰和他相反﹕从神的角度,是祂计划中的礼物。但从人的角度,我们不应该如此大意疏忽!然而,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清醒的办法就是中止怀孕!
其实,信了那么久,知道胎儿也是有灵魂的,通过生雅歌,我也看到神的祝福,那我为何还不肯要老二呢?
我不得不面对内心最深处,那些被常态生活所隐藏的恐惧、沮丧、破碎和阴影。
第一个阴影是父母的反对。记得最初生女儿雅歌,父母就颇有微词,认为研究生毕业的我因过早生养孩子沦为家庭主妇,太无出息!好容易等到雅歌近3岁,快熬出头,本指望我赶紧融入社会立业赚钱,没想到我又要重蹈覆辙沦为家庭主妇,这岂不是对他们沉重的打击?而且父母不信主,一向多忧虑,忧虑我们的房贷、前途、户口和教育经费……如果我又生一个,他们的忧虑岂不更大了?我情何以堪?!
第二个阴影是经济的压力。利未本来养家糊口就很辛苦,如果我又生一个,他的负担岂不更大了?
第三个阴影是生养的艰辛。据我的经验,生养一个孩子太不容易!我不由回忆起生雅歌的那一天,“疼痛”历历在目,好歹也就几个时辰挺过去了,而回忆起养雅歌的那两年,更不容易,“苦难”历历在目──
出生之后半岁以前,为了雅歌,我得了月子病,她则养成天天半夜要吃奶的坏习惯,不给她吃就大哭大闹,害得我和利未几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半岁以后一岁以前,为了雅歌,我们请来保姆照顾,没想到竟使全家传染上疥疮,到处寻医问药,弄得我们焦头烂额,鸡犬不宁。
一岁以后,又是为了雅歌,我们请来母亲帮助,没想到闹得家庭不和,伤痕累累,惹出那么多风波是非;直到雅歌两岁多以后,一切才变得好起来,懂事多了,生病少了,睡眠安稳了,独立能玩了……当苦难越来越遥远,而欢乐变得越来越真切时,我才开始心怀感恩,由衷承认小孩子是神所赐给父母的礼物。
问题是﹕如果让我再次经历最初苦难的两年,来承受这样的“礼物”,我还愿意吗?潜意识的答案是不愿意。所以,我常常说﹕一个雅歌就够了。第二次的生养之苦和第二次的生养之乐,宁可都不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我的感恩不彻底,仍带着某种对未知的惧怕。
第四个阴影是童年的阴影。我自己是长女,有一弟,由于父亲严重重男轻女,我从小就处在弱势被欺地位。难免会想,当年若不生我弟,作为独生女,即使父亲脾气再坏,我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所以,我大约不知不觉将雅歌看作我自己,对她有某种补偿心理,比如,我特别希望雅歌好好享受“独生女”的权益,如果自己再生一个,岂不是剥夺雅歌的权益吗?而且我最反感的就是姐弟关系的组合了,如果我这次生的是一个男孩,作为姐弟的母亲,我是无法忍受的,因为很容易会触动自己对童年时代的灰色回忆。
然而,据我这些年的经验,神做事的法则是,我最害怕什么,祂就塞给我什么──目的是为了拆毁和重建我的生命。所以,我有90%确信,腹中的“胚胎”是一个男孩。神偏偏就要我面对姐弟关系的事实,然后让我在面对中学习医治原生家庭造成的阴影。当然,我非常相信,神更新一切,医治一切。问题是,我拒绝开刀!
父母之责、经济之压、生养之苦、童年之惧……我越想越生气,无法平静,总之,说什么我也不能要这个孩子!
得知怀孕当天,我曾心情沮丧地电话告知教会里几个已婚姊妹,最让我感动的就是刘梅姐,当时她是我们教会中唯一一位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不断讲述她的经历鼓励我﹕3年前当她得知再度怀孕时也是忧忧愁愁的,但生下小女儿后才知道,这是多大的祝福。她又向我数算有两个孩子的好处,比如能避免独生子女的自我中心倾向,还能彼此陪伴、一同成长。
她说得那么真诚恳切,我简直想哭了。但我忍住了,一放下电话,就立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因一时半刻圣灵感动而忘记今后几年的生养苦难。刘梅姐这几年养育孩子是经过不为人知的大苦难的,你愿意吗?我摇摇头,想,苦难是化妆的祝福,但祝福也是化妆的苦难。要接受祝福得先接受苦难,不行,我还是软弱,没法刚强。
第二天清晨,刘梅姐又发来一段经文还有很长的祷告﹕“愿你腹中的胎儿蒙主祝福,愿神使他一生荣神益人!神知道你有多少难关,祂早已一一为你解决,为要使人认识并经历祂的大能、信实、慈爱……”
我只是淡淡回复了一句﹕“谢谢!”这时,我的心已经开始刚硬,那些不能要孩子的理由如山一样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我无比反感这个孩子的到来。于是我继续回到电脑面前查有关人流手术的资料。
是的,我准备犯罪了。也会想,神会不会因我犯罪而惩罚我呢?大有可能!敬虔如君王大卫,一犯奸淫,也要遭丧子之祸;智慧如先知巴兰,一贪财利,也要遭毛驴之阻;更何况我等平庸之徒!神会不会……?
要不向神祷告,求祂网开一面?但自从我决定堕胎后,就无法祷告了,既然我已经在神面前有了这大恶的念头,而且不打算悬崖勒马,手不洁、心不清,岂能斗胆来到神的祭坛?神又怎会垂听我的祷告?此前一个月,每日清晨唱诗灵修,每日黄昏流泪为失丧灵魂得救祷告,没想到,“属灵”日子那么不堪一击,甚至比不信之时还悖逆!
当然我不能,也不敢让本教会任何人为我祷告——他们一定会大力劝阻我犯罪的,事实上,我们教会周三祷告会还专门为我的怀孕祷告过呢!我只能打电话给小羊姐妹,我远在老家的好友。我请她为我代祷,如果我真的要做手术的话,一是祈求神赦免我的罪,二是祈求神不要惩罚我的罪。另外,我也请她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利未。
然后,我开始暗中紧锣密鼓地开展我的计划。我找到望京一家妇儿医院,并预约9月10日手术。此后,我还悄悄去了一趟医院,详细考察了医院的环境,并和主治大夫详谈了一次。为何那么谨慎?固然一方面害怕手术疼痛,另一方面也是尽量借自己的努力来逃避神的惩罚,免得手术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可否认,当我这么一步步走向犯罪时,起初的确有着较强的罪疚感,但一想到既然已决定犯罪,所谓的罪疚感还有何益处?既不会让我变良善,也不会让我变快乐,还不如消除罪疚感。
消除的办法是:先从理性上,将罪“由大化小,由小化无”。我可以安慰自己反正就是胚胎,才一丁点儿,虚虚而来,暗暗而去,几分钟的手术,它也不会痛苦的;然后从情感上,多体恤自己的软弱与挣扎,多想想若不堕胎会遇到的艰难,多营造自艾自怜的伤感心情;最后从意志上,提醒自己既然耶稣基督的宝血已完全赦免了我的罪,就要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果然,理性感情意志一起同心协力,不久后,罪疚感就渐渐消逝,现在的我犹如一个头脑冷静、情感冰冷、意志强力的刽子手。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现代心理学如何将“罪疚感”作为“不适感觉”处理的机制,以最终达到心灵上的平安快乐。
除了消除罪疚感,我也想到了如何消除犯罪后的“后果”,本教会自然是没法再参与服事,没关系,不服事也好,继续服事连我也会不安;正在进行的个人成长见证写作自然也没法再写了,没关系,不写也好,继续写圣灵也不与我同在了;利未自然会很伤心,但没关系,一切创伤会在时间中渐渐淡忘,我会好好安慰他,求他饶恕我。
最后,至于神。神啊,就一次,就这一次,下不再犯。你就高抬贵手吧。
我主观地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在我计划进行中间,小羊姐妹打来电话,很紧张地问我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我平静地告诉她我的计划进展,她有些无奈地说﹕“你电话给我的那天,我跪在地上祷告了两个小时,一直在哭。”我一愣,天啦,这个傻孩子,为了我这样的人,真不值得!
她继续说﹕“祷告中神似乎告诉我,你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祂不会惩罚你的,但是,神也提醒我,祂会非常非常难过……”
我叹了口气,暗想,神啊,你难过,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呀。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老人家多多包涵。不过,真是感谢你不惩罚我。
没想到又过了几天,小羊姐妹再次打来电话,告诉我她也意外怀孕了!这本来是件喜事,但问题是,她最近正在治病,医生说她不宜怀孕……说到这里,她哭了,因为特别担心会生一个不健康的宝宝。
我愣了,马上劝她在这样的关头要有信心,神让她怀孕,一定有祂的美意。祂会保守她腹中的胎儿——多反讽啊,一个决定堕胎的姊妹居然拿圣经话语劝另一个姊妹不要堕胎!
她便反问﹕“既然怀孕是神的美意,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堕胎呢?”
我又愣了,原来我的“犯罪”还不是私人化事件,真是会绊倒他人的!但随即很老实的回答道﹕“我的确真心相信,神让我怀孕,是祂的祝福,但为了实现这祝福我需要受苦,我不愿意受苦!这和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我不愿意受苦。受苦让我感觉不舒服。这就是根本原因了。但我竟然忘了5年前悔改得救的根本原因,就是当你愿意不惜任何代价舍己,背十架、跟随主。
接下来的日子,我给小羊姐妹打电话鼓励,帮她联系遇到类似危险最后却生下健康宝宝的季杉姊妹。圣灵也亲自安慰她,几天后她情绪好多了,对神的信靠也更大了,我这才放心,幸庆没有绊倒她。不过,我自己的堕胎手术上还是固执无比。
利未并不知我的阴谋,但听到小羊姐妹的故事后,非常感动地说﹕“其实小羊姐妹面对的困境比你艰难多了,如果是你得知自己可能会生一个不健康宝宝,你会坚持下去吗?”我一愣,暗想,肯定难以坚持,我连健康宝宝都懒得要,更别说不健康宝宝了。看来,小羊姐妹的挑战比我大多了,她的信心也比我大多了。
9月7日,这天是主日。还有三天就要去做手术了,我真不愿意去。怕去了受圣灵责备,然而,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偏偏这个主日非常特殊,带敬拜的是台湾“赞美之泉”的小提琴手衣慎行弟兄, 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敬拜真是激情洋溢,尤其是那一首哀婉无比的《宝贵十架》,衣弟兄抱着吉他反复弹唱﹕“宝贵十架上医治恩典涌流,使我完全得自由……”令全场充满圣灵的同在,很多人都哭了。我心里乱哄哄的,觉得面对十架宝血,我还是不愿俯伏下来。
随后,赖老师开始讲道,题目为“生活就是敬拜”,他再三强调,敬拜不应该只是体现在主日,更要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应将生命的主权完全顺服于神。
“你心里还有什么不肯顺服的地方,求神今天就让你顺服,现在就让你顺服!”他问得慷慨激昂,听得我心中一凛,仿佛就针对我问的。但我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顺服。接着,他呼召“愿意从今天起,在生活中敬拜神”的弟兄姊妹举手。我瞄了一眼,几乎所有人都泪流满面地举起了手,但只有我没举手。我谋划多日的决定不能毁于一旦啊!
主日聚会好容易结束了,赶紧逃回家,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圣灵拒之门外了。没想到,那牧师说的话老是盘旋在脑海,让我无法回避,无法逃遁。
果然不出我所料,主日这一去,冷却了的罪疚感又复苏了。周一这一整天我都在激烈挣扎。目前的光景是,我的理性非常清楚“善恶”,但我的意志一定要选择“恶”,同时意志也要求情感加入它的阵营,无视或漠视罪的存在。二比一的悬殊,怎么办?
读圣经?我摇头。这些年,当我灵性平稳时,读圣经时意志很顺服,愿意聆听教诲,也愿意遵循教诲;而当我灵性黑暗时,读圣经反而会让自由意志更悖逆,不肯听,不愿行。
所以,倒不如找一些文学书籍,让主人公的情感世界来潜移默化我的情感世界,再由情感动摇意志。于是我不自觉地拿起书架上所有与“母亲”有关的文学书籍,一本接一本读起来。
《黑暗中的舞者》——儿子高度残疾弱智却感恩的母亲;《汉娜的礼物》——女儿得白血病死去却坚韧的母亲;《灿烂千阳》——不能生育却为救他人孩子而牺牲的母亲……一个又一个伟大光辉的母亲形象让我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情感开始动摇了。但意志还是固若金汤。
周二上午,无头苍蝇般在屋子里乱转。突然回忆起初中时最喜欢的小说《绿山墙的安妮》,听说女作家后来还写了好几本安妮故事续集,反映少女安妮的成长、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的生活。我忙上网查找,可惜国内当时没有出版。但很奇妙地,我居然找到一位译者在自己博客上翻译《温馨壁炉山庄的安妮》的初稿,这集中安妮已经成了6个孩子的母亲。6个孩子?我吓了一跳,然而,安妮仍然像少女时代那样,乐观、勇敢、坚强、洋溢着理想主义情怀。
少女时代的安妮曾深深打动我,少妇时代的安妮再次深深打动我。我突然涌起一阵欲哭无泪的感觉,觉得自己情感那么软弱而刚硬,实在对不起安妮!
明天到底要不要做手术呢?不知是不是受安妮的感动,我的意志第一次发生动摇。这动摇的幅度如此小,但毕竟动摇了。
最后,我想出一个计策,先试试利未的反应再做决定吧!
到了夜里10点,等雅歌睡了,我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委婉地对利未说﹕“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别生气,我肚子里没有宝宝了!”利未一头雾水,还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今天去了医院,把它拿掉了!”
利未脸色都变了:“真的?”我哭丧着脸,点了点头。他愣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出去一会儿好吗?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我忙点点头,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就听到卧室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想,坏了,看来对他打击不小,怎么办?我有些顾虑起来,不由得对神说﹕“若你给我一个女孩,我就要吧,但若给我一个男孩,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要!”马上心又刚硬起来。但我现在也无法预知是男是女,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彻底顺服神,要跟神讲条件,要自己“分别善恶”。我的心烦躁起来,也不愿继续祷告。
突然,利未探出门来,声音沙哑地对我说﹕“你进来,我们一起祷告吧!”一听他说要“祷告”,我像溺水中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点点头,因为我的确需要他为我祷告托住,马上跟随他进了卧室。
走进卧室时,他突然极悲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小鱼,你知道吗?我们最大的重担不是别的外在的东西,而是罪!”我震惊了一下,不言语。
两个人一齐跪在床头,没想到,他声未启,泪先流,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结婚3年半,我从未见过他哭得那么伤心。所谓如丧考妣,也不过如此。他一边哭一边不断呼唤着﹕“主耶稣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可怜的孩子啊,我对不起你啊……”其哀之深,悼之切,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问题是我当时的心已经比铁石还刚硬万倍了,所以虽然有些不忍,但更多还是把关注点放在我自己的烦恼上,只希望通过祷告能摆脱,等了半天,看他就反复哭泣着说这两句,便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祷告吧,你为我祷告吧!”
然而,他如此悲痛,哪里还祷告得出来?或者说,他的痛哭就是他的祷告,这不知不觉感化了我。我很难过,不由得也哭了。但我的哭倒不是如利未一般,因为意识到自己如何得罪神,如何亏欠那孩子;我更多是一种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哭。
他哭了好久好久,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决不能做手术,否则他一定会一辈子以泪洗面。
虽然我已决定不去做手术了。但我还是没有告诉他真相,因为好像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在刚硬,靠自己无法柔软下来,我模模糊糊地想到属灵争战这一词。又想到主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祷告时,有天使帮助加添争战的力量,夫妻不是本为一体吗?于是索性横心让“我的另一半”这样哭下去,希望他的眼泪能帮助我柔软,帮助我击退一切的恶念,帮助我胜过这场艰难的属灵争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吧,他终于停止哭泣,哽咽着说:“我们去沙发那边吧。”我忙点头,还以为他已经平静下来,要和我好好聊聊。
坐到沙发上,四周黑黑的,他看着我不住地摇头﹕“小鱼,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从来不知道,你会那么狠心。我发现我好像不认识你。那么陌生。”语气并不激烈,只是无奈和苍凉。
我忙点头承认﹕“是的,我特别坏。你不知道我有多坏。我对不起你!”
没想到,他又开始哭了:“我可怜的孩子啊,我们对不起你呀……”我这下可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哭下去了,忙摇晃着他说:“宝宝还在呢,我刚才骗你的!”
“真的吗?”利未追问了好几次,最后才相信了我的话。但他还是带着哭腔说,他刚才特别心灰意冷,都打算辞掉工作,带着雅歌回老家隐居。又说,如果我真的堕胎,他将来在神面前要担当更大的罪,因为他是家庭的看守者。教会服事也无颜参与了,因为没身体力行做好家庭建造的见证,还有什么资格讲道呢?
最后,他还告诉我,刚才一想到宝宝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他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唯恐那小小的灵魂会在空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它一定会很伤心,在问爸爸妈妈为什么狠心不要它了呢?所以,他刚才不断呼求主名,求主耶稣怜悯收留宝宝的灵魂……
听了利未的话,我非常震惊。他说的这些我怎么没想到?
第二天早上,利未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千叮万嘱地去上班了。我遵守诺言没去堕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没有去,不是因为我怕得罪神,也不是因为我觉得亏欠宝宝,只是看在丈夫的份上。所以,在取消这念头后,还有一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认命感觉,仿佛自己作出了多大让步似的。
到了晚上,小羊姐妹又急急地给我打电话问情况,我将前一天夜间的情势直转而下向她和盘托出,没想到,她激动得几乎哭了,说﹕“感谢神,尽管你上次说得那么坚决,我还是直觉你不会做手术的,也一直在为这件事祷告,神真的是听祷告的神!”
然后又说﹕“小鱼,上次我告诉你,神会赦免你,但如果你那样做,神会非常非常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我为你祷告时,很清楚地看到主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情景,主耶稣好像在说﹕‘我为你忍受了那么多苦,你只是为我吃那么一点点苦,也不肯么?’我当时就哭了,但我上次并没有告诉你这个情景,因为怕给你压力……”
听到原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插曲,我大吃一惊,沉默无语。才发现,阻拦我犯罪的,不是我自己对利未的体恤,而是借着神的怜悯,借着众肢体的祷告,才使我没有犯下这大罪,不然,我如何再面对神呢?如何再面对利未呢?如何再面对雅歌亮亮的眼神呢?我好像突然间才清醒过来。
2008年10月,我开始重新回忆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甚至会震惊,两个月前的我怎会有那样刚硬的想法?不顾一切要堕胎的那四个理由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一点难处也怕还谈什么跟随基督呢?
所以,为了给自己敲一记警钟,11月,我把这件事写成一篇文章《罪与罚──面对第二胎的生死抉择》,发表在我们的家庭博客“未鱼居”(www.levifish.com)上,没想到,竟然得到海内外许多弟兄姐妹的热烈回应。有的用圣经的话语鼓励我,有的以亲身的经历安慰我,更让我震惊的是,许多姊妹也曾有或正有类似的“意外怀上第二胎”的经历,无论最后的抉择如何,借着网络这一平台,大家分享各自的挣扎或伤痛或艰辛,很多回帖真的是催人泪下!
因着我的,还有她们的真实生育故事,我开始思考生命本身的奥秘,并反省自己对生命本身的冷漠,直到一次,我无意在“赞美诗网”上听到大陆歌手“甘露圣乐事工”所创作的《诗篇139》,词曲如此深邃,将神所创造生命的神圣感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那一瞬间,我潸然泪下……
我的肺腑,是你所造,
我在母腹中,你已庇护我。
我要称谢你,你给我生命,
造我多奇妙,我心深知道。
我在暗中受造,地深处被联络,
那时我的形体,并不向你隐藏。
我未成形体质你早看见,神啊求你鉴察我,
求试炼我知道我意念,引导我走永生的道路。
2009年5月3日,我生下箴言。如我所料,正是个男孩。一晃六年过去,前两天刚过完他的6岁生日。关于我曾担心的几个问题是否解决?
关于父母之责:我在怀孕9个月后,才乘自己生日之际小心翼翼告知父母,父母自然大为惊诧,终于也就听之任之。老二出生后起初几年,比较女权的母亲也会责备我犯傻,自讨苦吃,不懂得提升生活品质,但这几年父母已心平气和接受,并且我的原生家庭关系也在彼此饶恕中日益修复。
关于经济之压:消费主义时代,神不断邀请在欲望洪流中拥挤的我们操练简朴育儿,简单生活,在物质追求上做减法,在心灵追求上做加法。这一点上我这一年醒悟极大。
关于生养之苦:说实话,老二并不比老大好带。我在生养过程中也常会有软弱和沮丧,所幸头两年,敬虔爱主的婆婆一直帮我带,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帮了我极大的忙。其实,作为姊妹,十架道路大部分都体现在生儿育女的点滴中,如何培养忍耐、温柔、仁爱、平衡等美好品格是极大挑战,六年回首,流水落花,雪泥鸿爪,神熬炼我的生命如同金银,但唯有被熬炼过的生命才能成为光与盐。
关于童年之惧:这点上我深深看到神已逆转了我的童年创伤经验。如今因为我和丈夫对儿女的一视同仁,这姐弟俩关系很亲密,而弟弟箴言也特别依恋姐姐。现在两人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虽然也会打打闹闹但他们就在日常生活中学习彼此相爱彼此饶恕的功课,这岂不是很好的生命磨砺?
我觉得我的儿女们比我要幸福,因为我们这一代(人生半途才信主的第一代基督徒),在抵达全心全意为使命而活这一人生目标之前,其实有非常多的原生家庭问题、青春成长问题要被医治、以及多年扭曲到根深蒂固的世界观、价值观、金钱观、婚恋观、生育观要被归正,而这被医治被归正的过程往往艰难而漫长……
作为母亲,我不希望如上一代那样,爱中缺失真理,爱中变成伤害,一心只为了把我们这一代培养成出人头地、适者生存、却冷漠精致的利己主义精英;我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因为生活在这样有恩典有真理的家庭、学校、教会的环境下,能拥有心灵健康感恩的成长体验,领受真理的装备和生命的陶塑,跳过“被医治被归正”这一个环节,早日成为全心全意为使命而活的人,成为他们下一个时代的光与盐,活出也给出有信、有望、更有爱的生命。因为,如果没有耶稣基督的救赎之爱,下一代孩子们的世界依然会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作为母亲,我需要为孩子流泪代祷,为着世界黑暗的角落,为了那些不曾受安慰的灵魂,我希望我的儿女有一天能回应说:“主,我在这里!求你差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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