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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文| 文道
为台湾奉献一生的孙理莲说:“我只是个女人,所做的是每个母亲在家里都会做的事。”她亲手服事麻风病人,“你是否看过有人没手没脚,仍然敬虔地把钱奉献给神?他们这样做,是对神的回应,好像在说:‘我们也爱你我的主!’。”她被称为台湾“麻风病人之母”。
2018年的第一天,悠扬的钢琴声在孙理莲纪念营地响起。1901年的今天(1月29日),被称为台湾“麻风病人之母”、“孤儿之母”、“山地之母”的孙理莲(Lillian Dickson),生于美国的明尼苏达州,在台湾服事了51年,1983 年 1 月14日离世。
美国《读者文摘》曾以《最小的妇人,最大的心》为题,把她的故事讲给许多人听。生与死都在一月,因此每年一到一月,孙理莲创建的台湾基督教芥菜种会都会举办“孙理莲纪念感恩礼拜”。
在今年的感恩礼拜上,曾经受过芥菜种会帮助的“芥菜籽”从台湾各地赶来团聚,超过200人一起唱起了孙理莲最喜欢的诗歌,缅怀他们口中永远的“阿嬷”(台语“妈妈”)。
假如我是个麻风病人
1927年,26岁的孙理莲与刚从神学院毕业的孙雅各牧师结婚,他们的蜜月旅行就是他们的献身之旅。新婚燕尔的两个人坐船经过太平洋至上海,再经福州到台湾的基隆登陆。“让我们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因为我们的人生只有一次。”上帝回应了他们的所求,安排他们成为加拿大长老教会的宣教士,来到当时还在日本统治之下的殖民地台湾。
新婚的孙雅各牧师和师母孙理莲
孙牧师先后担任淡水中学的校长、台湾神学院院长,有机会就出门到原住民部落去传福音。二战爆发,因为美国人的身份,他们全家被迫返美,后转赴南美洲英属圭亚那,向土著继续传教。
1947年4月,大战刚一结束,他们成为第一批回到台湾的宣教士。当时的台湾,经过多年殖民统治和战争的伤害,满目疮痍。孙牧师除了在神学院教书外,一到周末就开着吉普车进入山区传道,他们成为台湾原住民福音事工的开拓者。
孙理莲也入山从事妇女及儿童布道。“你曾经在一座桥墩被洪水冲走的铁桥上走过吗?我们必须走过几处长长的铁桥,下面无任何支持物,只有一条一条枕木以钉钩不稳地钩附在两条铁轨下面。这凌空的感觉使我昏眩,如果失足,或是那些钩钉有一点歪斜,后果是毫无疑问的。”她在《这是我的同胞》一书中回忆说。
孙理莲在户外布道
当时,她负责的户外主日学办的非常成功,只要是儿童多的地方,孙理莲和同工们常拉手风琴以音乐做开场,聚集孩子们来听《圣经》里的故事、唱赞美诗。
有一天,一位传道人来找孙理莲,邀请她去乐生疗养院,并一再恳求“一定要来”!刚开始,孙理莲并没有答应,因为她觉得她每天都有聚会,没有时间再去那里做些什么。不过,在传道人几次恳切邀请下,孙理莲让同工买一些饼干和糖果带上。当他们到了乐生疗养院,发现唯一能聚会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大厅。
第一次有这么多麻风病人向她靠拢过来,孙理莲说自己当时几乎昏过去。因为这些人中,有些人没有手,有些人没有眼睛、鼻子,脸部浮肿,皮肤变色。有些人爬着来,有些人则撑着拐杖。孙理莲和同工演奏起乐器,唱起赞美诗。聚会结束分发食物时,孙理莲决定亲自发给每个麻风病人,“假如我是个麻风病人,被别人避而远之是最让我心痛的事情。”
在这些病人当中,孙理莲留意到一个会演奏长号的病人,每次孙理莲带着手风琴来到乐生疗养院,他总会拿出自己的长号,加入敬拜的队伍,他唯一能演奏的诗歌就是《荣耀归主名》。有一次,孙理莲发现他没有拿出自己的长号,孙理莲问:“你的长号在哪里?”他看着自己的手回答说:“我没有办法再演奏了,我已经没有手指头了。”
回忆起这件事时,孙理莲说:“在他悲伤的语调中,我泪眼朦胧。当我沮丧地回到家后,我心里想着这个悲剧,回想着他演奏优美的那首诗歌。”看到这样一群与死亡为伍、与痛苦为伴的麻风病人,孙理莲深受感动要起来服事他们。
有人没手没脚,却仍然把钱奉献给神?
麻风病人所在的乐生疗养院在二战期间由日本政府管理,里面的院长和员工贪污腐败,克扣麻风病人的伙食费,因为沮丧和饥饿常常有病人自杀。随着日籍员工与医疗人员的撤离,乐生疗养院陷入交接不良的窘境。孙理莲去到那里之后,常在深夜接到病人自杀的紧急电话,孙理莲从家里赶过去需要花40分钟。
有一次,有一个年轻人服药要自杀,他是从中国内地来台的军人,在南海的时候染上麻风病。当他清醒过来,孙理莲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因为我染上这不治之症,身在这个可怕的地方,无路可去,也没有人在意我。”
这些人与外界隔离,没有人关心他们,再加上自己的病,难免会心生自杀的念头。孙理莲清楚病人最需要的是个别的关怀,于是,他定期去探访一些无法行动的人,与他们一起祷告。她说:“当你服事几百个病人时,他们有几百个需要。”
另一个导致自杀的原因就是饥饿。在这里每个病人都要自己煮饭。如果没有手,就要用残肢在火炉上移动很热的锅,有些病人神经坏死,不知不觉就被严重烧伤了。“你们的厨房在哪里?”他们带孙理莲看了看所谓的厨房,只不过是用破旧竹木分割开的小间。
毫无经验的孙理莲决定要建一个供650人用餐的食堂。尽管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使她退缩,她相信上帝在这650个麻风病人中预备了厨师,有一阵子,厨房里竟然有18个厨师服侍这些病人。
一个麻风病人曾做校长多年,还会弹钢琴,但是得了麻风病后,手和脚都没有了,睡的床也破损不堪,每到晚上都有老鼠来咬他。孙理莲立即联系美国的牧师,为650个麻风病人购买新床。“我知道是主在供应他们。当我为神开始这个事工时,我手边没有钱。但是每天钱就像吗哪一样从天而降,刚好够病人的每样需求,不多也不少。”孙理莲说。
解决了病人的温饱后,孙理莲觉得是时候为大家建立一个敬拜场所了。她说:“作为一个宣教士和母亲,我了解除了物质的需要外,病人更需要一个能在尊贵与平安中自由敬拜神的教堂。我知道神要这些卑微的人,能奋力对抗沮丧和自我结束生命的试探,并且能有一个教会。”
孙理莲亲手服事麻风病人
孙理莲和同工们在乐生疗养院内建立了圣望教会。圣望教会敬拜的时候,也会收奉献,虽然病人的钱非常少。“但你是否看过有人没手没脚,仍然敬虔地把钱奉献给神吗?当他们这样做时,动作会显得比较笨拙,因为他们必须用两只残肢夹着钱,再投到奉献箱去。这是对爱他们的神话语的回应,好像是在说:‘我们也爱你!我的主!’。”
“我知道什么是悲剧。这些病人就像监牢里的人,他们无法走出乐生疗养院,所以他们渴望有人来看望他们。耶稣很久以前就说过,‘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主很明显地感受到不自由之人的寂寞。他们怀有巨大的惧怕和忧虑,他们害怕会被这个忙碌自我的世界所忽略,这个世界似乎漠不关心这些麻风病人。或许在基督的时代,也有人对基督说:‘主,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和这些残废、瞎眼、麻风病、乞丐和流浪儿待在一起。’然而我深知主会花时间细心照顾每一个人的需要。”孙理莲说。
麻风病患都愿意向她倾诉,因此他们都叫她“妈妈”。孙理莲说:“自古以来,妈妈的工作就是聆听孩子的问题,并设法帮助他们解决。”
孙理莲服事过的麻风病人约有一千个,尽管服事很辛苦,但是孙理莲也看到上帝够用的恩典。有一次,孙理莲邀请一个讲员来圣望教会讲道。讲员在台上说:“让我告诉你们一些有关祷告和主的事。假如我正在油漆,而我要求孙理莲女士帮忙,是否刷油漆这件事就变成了孙理莲女士负责了呢?”“不是的,还是我在负责刷油漆;同样的,神要我们帮忙祂的事工,但主导者仍然是祂。”
孙理莲从这句话中得到了释放,这一切的重担,她明白都是上帝在做工在肩负,她只是输送祝福的管道而已。孙理莲感恩地说:“我们经常看见天父的奇迹,将绝望的情境转化成难以形容的快乐、平安及感恩。这一切都由天父而来。”
在哪里安置这些麻风病人的孩子?
有一天,当孙理莲探访病人时,一个女病患抱着小孩来见她,泪流满面地恳求:“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孙理莲注意到幼小孩子如花绽放的脸蛋和麻风病人的脸完全不同;她也意识到,这些孩子根本不应该住在这里,如果和他们患病的父母在一起,最终会被传染上麻风病。
还有一次,一位病患急匆匆地找到孙理莲说:“我们生了双胞胎。我太太和我没有办法照顾他们,她没有手,而我的手也没有力气。我们不能喂饱他们,为他们洗澡穿衣。”孙理莲把这对双胞胎带回宣教站,有一个宣教士护士愿意在第一个礼拜照顾这对孩子,这也使得孙理莲有时间迫切地向神祷告,求神指引要在何处安置这些孩子。
不久,神透过远东广播公司威廉·罗伯斯牧师的资助,使得孙理莲开办了婴儿之家,并将它命名为“安乐之家”,意思就是“平安喜乐之家”。孙理莲把乐生疗养院的孩子一个个带到安乐之家。刚开始,有些妈妈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带走,但是想到能让孩子有个健康的身体,她们忍痛放手。
孙理莲也一再向孩子们的父母保证:“我们会常常带孩子回来。”有一次从澎湖来了26个新病患,其中有一个年轻妈妈带着5个月大的婴孩。当孙理莲带着孩子来见这位妈妈的时候,妈妈几乎无法忍受不能抚摸她的女儿。她请求他们说:“如果你们可以的话,帮孩子拍张照片给我吧!”孙理莲告诉她,摄影师就在这,孙理莲知道这位妈妈会把照片放在枕头边,和照片睡在一起,而枕头上也会沾满泪珠。
从小小的“安乐之家”,到后来拥有四栋建筑物的“安乐园区”,来到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最多时有87个。因着宣教士对病人儿女的爱,这些麻风病人也开始看到上帝的怜悯,也开始为孩子们祷告,并且向上帝感恩。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以前是老师,受过很好的教育。她与丈夫到台湾之后,生下一个女婴,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大腿上有黑斑,医生诊断是麻风病。于是她被迫与孩子隔离分开,丈夫也离弃她和孩子,很快她便被丢进乐生疗养院,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痛不欲生的她找到孙理莲,孙理莲听后非常惊讶,询问之后竟然发现,这个女病患要找的孩子正住在她的家里。
原来孙理莲在孤儿院发现这个孩子时,孩子已经命在旦夕。医生腾出一间病房来抢救她,活过来的孩子就被安排在孙理莲家,悉心的照顾。妈妈得知女儿的下落,喜极而泣。后来这位妈妈作见证说:“我很高兴成为麻风病人,因为藉此我找到了基督。”她没有任何遗憾,由于她按时服用磺胺剂,病也痊愈了,孩子回到了她的身边。
“最小的妇人,最大的心”
“15000名监狱犯人
7500名山地幼稚园儿童
370名山地幼稚园老师
1050名山地学生和老师
250名山地肺病患者和医护人员
140名产院的山地母亲和职员
70名屏东山地诊所住院患者和医护人员
130名澎湖幼稚园儿童和职员
1000名孤儿和孤儿院职员
300名盲人
总计27010人”
这是1966年芥菜种会在台湾各地发放圣诞礼物的清单。除了在乐生疗养院服事麻风病群体之外,自1950年代开始,孙理莲透过她所创办的芥菜种会(Mustard Seed)来帮助台湾的原住民等弱势群体。
“想想看吧,一个母亲埋葬10个死去的亲生孩子,一个又一个,十次悲哀的路程到墓地去。这是因为没有人给她帮助,没有人关心,只因为他们是‘原始民族’。”孙理莲说。
当时台湾的国民人均收入只有两百多美元,宣教机构提供的慈善和医疗服务发挥了及时雨的功效。在《台湾慈善400年》一书中专门用一章的篇幅、以“尽一位母亲的所能,去爱”为题,介绍了孙理莲和她的芥菜种会。
“第一个登记慈善机构的就是我们。那时我去内政部办,他们说这个事很新鲜啊!”孙理莲的同工,已经70多岁的郑兴让牧师回忆说。1962年,基督教芥菜种会成为台湾第一个正式注册的财团法人。60多年来,芥菜种会陆续在台湾各地设立育幼院、儿童之家、残障之家、肺病疗养院、乌脚病病院、巡回诊所、原住民产院及职业训练学校,扶助了90万的弱势儿童、少年、病患、老人、妇女、原住民学生及牧者。
在芥菜种会开办的各所育幼院长大的孩子,遍布各行各业,牧师、工程师、艺术家、银行家、企业家、教授等等都有。基督教救助协会秘书长夏中坚牧师,曾经就是“儿童之家别馆”的一员。夏牧师回忆说:“因为家里一穷二白,大哥读完小学就去当学徒,大姐去当女工。像这样的家庭,若不是孙女士把我带去台北,我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我了。”夏中坚在芥菜种会的帮助下,从小学一路读到大学,从澎湖一个吃不饱的穷孩子,成为服事众人的牧者。
孙理莲深知,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服侍,而是神藉着千千万万的人让万事互相效力。1962年7月,美国《读者文摘》以《最小的妇人,最大的心》为题报道了她的故事,许多读者的心都被打动了。孙理莲事工的重要资助者之一、世界展望会的创办人皮尔斯,建议孙理莲到美国各地讲演,为台湾的贫困群体募捐。回到台湾后,最多的时候,她每月要从台湾邮寄25000封信给远在美国的捐助者介绍事工的进展。
孙理莲写道:“一旦置身于世上困苦的人们之中,你就无法离开了,你会和他们同行——他们的缺乏就成为你的缺乏,他们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他们的难题也是你的难题,他们抚育子女的重担也成了你的重担。你无法离开、忘记他们,也无法掉头不顾。”
在孙理莲过世的前两年,80岁高龄的她仍然是办公室里最早就位的人,常见她右手执笔,左手撑着头打瞌睡,猛然惊醒后又继续工作。1983年1月14日,这位疲惫的“美国阿嬷”在工作中,蒙主恩召,荣归天家,并与丈夫孙雅各牧师同葬于岭头台湾神学院教堂边。
为台湾奉献51年,生命最后也归宿在台湾的孙理莲说:“我只是个女人,所做的事,是每个母亲在家里都会做的事。”
(本文参考了孙理莲的回忆录《爱在乐生》、《这是我的同胞》,以及《台湾慈善4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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