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2 13640阅读
作者: 境界君
|来源: ijingjie
《境界》独立出品【医治爱的河流】
口述丨Fanny Li 小鱼 Ruby 底波拉
采访 | 秋菡
播音 | 莎莎
一部《柔情史》踢爆母女关系:小时悍妈不让牵手不让抱不能亲,怪我不争气,怨我不像她。“妈妈做的事我都看不上,我整天居高临下,挺享受她把我当神。”我妈说,就你这性格,结婚了也得离。“我怕她讨厌她恨她可怜她,现在因为对信仰认真了,努力学习爱她。”
经过两个多月的酝酿,宣称真实展现母女关系的小成本电影《柔情史》的豆瓣评分终于从5慢慢逼近了7,这是一个获奖的文艺片该有的分数。但接近一半人只给了三星,大概因为影片与他们的期待太不相符,“丝毫不柔情,简直是残忍,血淋淋地解构了母爱。”导演杨明明,女,1987年出生于北京。杨导曾担心在各种各样的影展上,观众看不懂这么“中国”的家庭关系,但后来却有许多不同肤色、年龄的女性过来和她说,她们的母亲也是这样对待她们的。“我发现世界上所有的母女关系都一样……我母亲算是职业女性,对我要求很严格,我知道她其实不想要孩子,她觉得我中断了她如火如荼的事业。《柔情史》到现在都不敢给我妈看,我觉得那会颠覆她对自己的认识。” 杨明明在接受采访时坦承。今天,85后女儿们的人生,已经全面进入了和母亲相爱相杀的阶段。有人心灰意冷,有人直接拒绝不想谈,有人讲着讲着泪流满面,还有许多人尝试以各种维度解读母亲,学习爱她,也学习被她爱。导演说,柔情和无望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这就是爱的双重含义。果真如此吗?我妈是明显的掌控型,什么事都要做主。她是事业型女强人,在高级酒店做财务主管,得到很多认可。在家里因为我爸性格比较软,连我的家长会都不去,我妈就啥都管。我自己也没啥主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我就听她的,所以从小到大我的路都是按她的意思走的。因此我其实很不自信。我妈很少表扬我,以她的标准看,她总觉得我不够争气,不满意我为啥不像她。我妈在事业上的确挺成功的。她不仅懂财务,还能做大型仓库管理。她性格很强悍,即使一开始很多人不看好她,她也能很快学会新东西。退休后还有很好的公司邀请她做总监,老板永远需要她。她从小灌输给我的价值观就是:人要靠自己、经济独立、自己强大才能自己做主。但是我偏偏像我爸,性格柔弱,依赖她,从中学到大学的择校都是按她的意见。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公司,有时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幸好当年的上司很懂我,他明白从这种家庭出来是怎么样的。我现在的自信很多是在职场慢慢打磨后才建立起来的。我从小学手风琴很多年,参加各种比赛,拿了许多奖。但我妈从来不会说“真棒啊,乖女儿”之类的话。我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才有问题。我从小在家特沉默,一去学校就跟同学叽叽呱呱,导致老师跟我妈投诉。我妈说不可能,她在家都不吭声的。这也带来另一个渴望,就是不管做什么都非常期待别人认可,直到信主之后,还是在这方面有许多困惑。平时我看到别的母女很亲密都挺羡慕,因为我没有体会过。我小时候总想牵我妈的手,她就是那种手都不给牵的,总是甩开我,说干嘛牵我,抱她也不行,亲吻她觉得不卫生……小时候有一次考试考差了,心里难过,一回家就抱住妈妈哭,结果她推开我,跟我讲道理……后来我慢慢了解到,这个也是她性格中的缺陷,跟她的童年有关。长大后,心里也会抱怨妈妈的教育有问题。为啥我之前对儿童教育的理论感兴趣,就是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被影响。我有跟她诚恳地沟通过,我说我们可不可以在各个方面都彼此尊重。结果她很生气,我就没力气再跟她辩论了。从小到大,唯有信仰这件事,让她感觉对我彻底失控了。我刚信主时,妈妈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我的很多价值观被改变,她才警觉,并且极力反对。到后来我辞职想去读神学,她就说我是废人,她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壳,魂都不知道被哪个主牵走了。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刚信主时我不会为父母祷告。后来我看了一本书《完全的饶恕》。那本书帮助我看到我的自我中心,我虽然知道他们养大我的辛苦,但没有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爱我。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为妈妈祷告。实际上,她不知道我正因为对信仰认真了,才真正想要学习怎么爱她。我从小到大喜欢扛事情、担责任。七岁时爸爸调动工作去南方,我和妈妈在家,两个人都是女汉子模式。我从小就管理自己的和家里的东西,所以妈妈一直挺放心我,尊重我的自由意志。所以我个性又独立又强势。她外表强大,内心其实很柔软很单纯,有点外强中干。我是相反,看起来热情,内心挺冷的。我妈大大咧咧的,不会算计。我有些地方考虑比较周到,在生活细节上,许多事她都会问我的意见。她做的很多事情我都看不上眼,觉得为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也做不好。我爸脑子很快,很聪明,我们俩都有些轻视妈妈。我和她的关系基本上是一种很平等的朋友关系,甚至我都快骑到她头上了。信主后,我才意识到这有问题。我一上高中就主动选择去住校,大学也选离家远的。一方面我很独立,另一方面是对他们的婚姻很失望。信主前,我心里有种亏欠感,因为陪父母的时间太少,就想用物质弥补。工作后收入不错,我妈喜欢吃什么贵的,她舍不得买,我就一直买,直到她说不想再吃了。但我们彼此经常吼来吼去,我妈嗓门大,说话横冲直撞,她通常都是先吼的那个,我更是不示弱,常常以要搬出家门来威胁父母。外面人看我都觉得很懂事啊,实际上在家里我很任性,整天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们把我当神了,我也挺享受的。信主之后我改变很明显,以至于我妈觉得我都不正常了。神让我看到父母的权柄。顺服权柄说起来是真理问题,好像硬邦邦地,过去我对父母就是理性上的爱,直到现在可能情感上的爱仍然不够,但神帮助我有情有理地去爱,不只是一种义务。2016年到2017年,我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爸爸生病、我工作非常忙。这些全赶在一起,导致我很抑郁,无法上班。当时我收入挺高,但也没有给家里贴补多少,因为乱花钱,每个月都赤字。辞职的时候很大挣扎,主要因为我有很多光环的包袱:从小读书、生活就不让人操心,考上名牌大学,毕业进了名企,这些都让父母很有面子。如果我没工作了,他们会不会被亲戚们议论?我在家里的地位会不会下降?事实上,真的下降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原来就是想让他们把我当偶像来拜,我也很愿意让他们来拜。长久以来我想保护他们,满足他们各种物质的需要,让他们对我放心,以此来弥补我在情感上一直疏离他们的亏欠。辞职打破了这个偶像,让我明白他们最大的满足不是我能给的,他们最深的需要是基督,而不是让我坐在亲情的神龛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自己更多地追求神,让基督的生命彰显在我身上,吸引他们靠近耶稣。前些天下雨路滑,我妈不小心摔倒了,在家休养,说了很多抱怨的话,觉得我太忙,不跟她沟通。我其实觉得自己已经很刻意在跟她交流了,一周有两三天的晚上特别陪她聊天,但可能我仍然是责任驱动比较多,而不完全出于爱。我也在反思,到底怎么样才是真正爱她。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她争执是为了她好,但我在态度上就已经错了。感恩的是,因着妈妈这个小意外,好多弟兄姊妹来家里探访她,给她讲福音,所以她已经开始读圣经了!这是巨大的进步。求主继续带领,得着父母的生命,这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真的很怕接我妈微信,语音信息一发就是十几二十条,每条都是60秒。里面都是些重复的话,抱怨我爸对她不好,翻旧账。我要是表达不满,她就会唠叨,你还服侍神呢,当妈的跟你说这些你都承受不了,balabala!然后我就崩溃了,觉得自己很不好。这时候,我姐就会说,你看,你又被她绕进去了。我们姐妹三个,她们俩都比较理智,我不太行,我和我妈的情感纠葛比较深,常常掉她坑里。我好多年都断断续续失眠,半夜想起他们的关系就很难受,常常哭,这一两年好很多。我妈属于焦虑型,一不顺心就发脾气,无论什么事情,她总是受害者。我们问她,是不是对我们姐妹三个有什么抱怨,她说没有,就是对我爸不满意。他们俩的关系很奇葩,都快七十了,一辈子服侍教会,还有许多心结解不开。对于妈妈,我的体验先是怕她,然后讨厌她、恨她,然后可怜她,到现在更多想要爱她和尊敬她,虽然过去很多年积攒的经历让我跟她不会很亲密。以前一生气半年都过不去,现在一两天就过去了,我想她需要怜悯,最先能给她的就是家人。现阶段我们姐妹仨就是尽最大努力接纳她,但是我们不妥协,避免被她的受害者心态辖制。我最开始意识到妈妈对我的影响,是我去大学团契之后。生命被改变,开始真实面对原生家庭的问题。我读大学之前,他们俩的服侍很忙,偶尔拌嘴,其实没时间关注彼此。大学之后,他们年纪大了,教会也有许多分裂,他们的事业进入低谷啦,开始有很多彼此面对的时间,问题就显露出来。我爸是领袖型的人,弟兄姊妹都仰慕他。我妈是很没安全感的人,女人嫉妒起来,什么都怀疑,说话很难听。刚工作时,我跟妈妈单独生活了一年。我每天下班回家都提醒自己要穿戴属灵军装,半夜两三点钟还会吵架。也因着那一年的磨合,我不再那么怕她了。以前她一讲话大声我就发抖,我做不好她就发脾气,我气得讲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所以现在有人很生气大声跟我讲话,我就会特别讨厌这个人。但我自己脾气又很暴躁,我生气的表现是不讲话,声音不大但咄咄逼人。这些让我有许多思考。我父母的问题其实是那一代传道人家庭常有的问题,他们单纯的服侍上帝一定记念,但他们太多的做事和付出,忽略了自己里面需要被牧养,很难活出那种在神里面的满足。这也不断考验我的信心是否真实。仇敌的诡计不是直接攻击你,而是给你一个环境,让你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你的敌人,特别是在亲人之间。在外服侍很累,回家就想休息,不用隐藏也不想再付出,只想得到爱,如果得不到就只好又逃到外面。服侍其实是逃避和家人相处,很多弟兄姊妹都这样。我认识我里面有脾气,我是一个会伤害人的人,所以我要谦卑。这也帮助我不对妈妈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接纳妈妈,学习在她面前控制自己,学习主动道歉,一起祷告、悔改,心里得释放。我的父母爱的语言就是服务的行动。每次我回家都给我做好多好吃的,我很喜欢吃我妈做的东西,即便我们当年每周一吵,但每周她都给我的组员做饭。我妈喜欢跟人相处,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不会陷在自己的想象里面。我还在为他们的关系祷告,求神怜悯施恩,在父母年老的时候继续更新他们的生命。工作后,这两年我和妈妈一起住的时间最久。饭桌上我妈说过最刺伤我的话是,就你这性格,结婚了也得离。实际上,我妈是个特别善良的农村妇女,像埋头拉犁的老黄牛。小时候父亲早逝,她一个人拉扯我们三个孩子长大,大半辈子都忍气吞声。这也是我最不喜欢她的地方,从小到大,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就是表现得张牙舞爪,一副很不好欺负的样子,说话不考虑别人感受,爱憎分明。做个老好人才是她眼中的成熟,但我觉得她太懦弱。虽然我和妈妈都是基督徒,可就是没办法一起祷告,因为最深的想法不愿意跟她表达,所以我们之间吵架了,从来没有彼此道歉。最近几次吵架都是我们各自打电话给我弟弟吐槽,他出来做和事佬,两边安抚一下。最终以第二天早上我妈又起床给我做早餐为和好的标志。其实我和她都喜欢有人陪伴、聊天,但痛苦的是,双方都渴望的事情却不能满足对方。我现在回家坐下两分钟就想走人,面对面能聊半小时已经很不错了。有时本来要坐下来好好聊聊,结果彼此又说一些难听的话,又聊崩了。最近这两年我一直在反省,怎么才能真的去爱妈妈。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会试着耐心引导她。我自己是很受教的,有道理的东西我想通了一定会听,不会一下子否定,你这个人说话真难听!我妈完全没有做到这一点,她一直非常武断地否定我。今年母亲节,教会邀请妈妈上台,女儿们去拥抱、献花、说我爱你之类的。这些事情我最别扭了,我期待自己能以更自然地方式关心她,能坐下来好好说话,而不是给钱了事。理论上来讲,信仰应该可以改变我和母亲的关系。但说实话,我感觉那种状态太难达到。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限制吧,你不能要求每段关系都达到期待中的美好,包括母女。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我们这些年的进步,我们都在尝试理解对方。比如我曾很认真思考作为一个农村妇女,一直在困境中生活,她的痛苦和压力究竟在哪儿,我努力进入她的处境。另外,她是信仰坚定的基督徒,在大方向上一直都给我支持,比如说婚姻方面从来不给我压力。她努力在生活上照顾我,柴米油盐我都不操心,这是我感觉幸福的地方。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祷告,但我们都知道,对方在切切地为自己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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