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文/赵杰

2015年9月13日上午，杭州基督教堂思澄堂楼上楼下座无虚席，院子里的大屏幕前也坐满了人。慕名而至的听众都在专注倾听昔日黑帮老大洪汉义讲述自己的见证。

近69年的人生，从叱咤港澳内外、黑白两道通吃并在娱乐圈一手遮天的黑社会老大，到建立专门服事黑帮“古惑仔”的教会并担任传道人，附着在洪汉义身上的标签变化就像一条从地狱到天堂之路：毒品、赌场、抑郁失眠、自杀、神学生、教会传道人。

亚洲最大黑帮“14K”老大

1946年，洪汉义出生于潮州一个军阀家庭，11岁开始随全家人迁至香港。“吃尽苦头”是他对儿时回忆的总结，“老受人欺负，常常被人打到趴在地上起不来。”

带着之前黑暗记忆走进香港的洪汉义，发誓不要再受人欺压，在学校里相信拳头才能带来安全，不但保护自己，还常常好打抱不平，以捍卫正义的名义处处与人打架。结果在学校没待多久，就被劝退辍学回家。

之后，洪汉义加入香港黑帮。“加入帮派，你就不可贪生怕死。如果你死了，我有九个儿子，顶多难过三年。但是如果你败坏了家族名声，我会伤心一世。”当年这句来自洪汉义心目中的英雄爸爸的话，不仅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更成为他之后多年的座右铭。因着这句话，他在黑道世界里摸爬滚打，没过多少年，就因为讲义气、头脑灵活善用计谋，迅速蹿升为黑社会帮派“14K”（三合会）的带头大哥，人称“Teddy哥”。

14岁离校之后，洪汉义还看到了香港社会的另一面，许多年轻人宁可倾家荡产也要吸毒、贩毒。入黑帮后他看到毒品生意高达十数倍的利润，就开始带领14K用两条腿走路，一边在廉政公署成立之初买通警务人员；一边收拢所有港内贩毒势力，很快就成为香港最大毒枭。没过多久，14K在香港就有十几万马仔，全世界加起来逾100万，成为亚洲最大帮派。

1980年，由于“金三角”毒品发源地开始受到各方严重打击，洪汉义的毒品生意受到影响，遂决定停止贩毒。不料，自认手眼通天的洪汉义在此四年后被英国驻港警方高层“设局”逮捕，并开始长达13年的服刑生涯。

服刑期满，洪汉义又盯准娱乐业，在香港开了亚洲最大的迪斯科夜总会“348”，这三个数字吸引了世界各地到港旅客，“那时候只要稍微关注娱乐圈的人到了香港，肯定会到348来玩。我们的业务除了毒品，其他一切都偏门生意都做。”2014年，做客台湾好消息电视台（GOOD TV）的洪汉义回忆说。

洪汉义还带领14K开设了一系列不同的赌场。“我在泰国、菲律宾都有地下赌场，还拥有网络上亚洲最大的赌场。我还控制欧洲的球队打假球，赌球是当时最大的收入来源。”做各类偏门生意得心应手的洪汉义，在一次见证会上称当时自己靠赌球一周就可进账15亿港币。

身为黑帮老大，洪汉义的感情生活尤其混乱。当年的他，长期有四个太太，八个固定女朋友，其中还有彼时引人注目的影视、模特圈的明星，“她们通常都是花费五万、十万甚至几十万去买一件衣服。”洪汉义说。

曾经的全香港黑社会都知道，Teddy哥有一个绝对不能碰的禁忌，就是在他面前提“耶稣”二字，他自称“魔鬼的化身”。管理黑社会几十年，只要有小弟在他面前提起耶稣就会被骂神经病，被打也是常有的事。“你在黑社会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想着去天堂吗？”这句话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用以抵挡耶稣的口头禅，在他内心深藏的却是一种因恐惧而生的排斥：“像我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怎么可能信耶稣！”

黑社会也是受害者

长达近四十年的黑帮生活，除了给洪汉义带来外界眼中光鲜亮丽、一呼百应的奢靡浮华生活，还给他带来了复杂古怪的性格。

“他脾气很暴躁，只要怀疑一个人，就会使劲揍别人，甚至常常把一些小弟打到住院。”他身边一位亲友在接受好消息电视台采访时说，另一方面，他打完人又会很自责，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觉得很孤独，觉得自己做的事总是在害人而不是救人。洪汉义也常常为自己的古怪性格困扰。彼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良知与罪性在他身上的争战。

40岁的时候，有一天他走出门时发现满街到处都有吸毒者。他的心突然遭到重重的撞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这个世界上的魔头，把毒品卖到全世界，一个人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从那一天开始，他的良心深受责备并且无法开解，逐渐患上了抑郁症，彻夜难眠，好几年都睡不着觉。

众人眼中的Teddy哥日益憔悴。但是他仗着有钱，不惜重金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为自己治病，时间过去，症状却越来越严重，“我拥有数不清的钱，却治不好自己的抑郁症，我真是痛苦不堪。”洪汉义回忆起那段日子，说失眠是最令他不寒而栗乃至绝望的事情，“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最怕睡不着觉”。

数年后，当他每次都以“主啊！我是罪人中的罪魁！”开始自己见证会的祷告时，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性格被慈爱熨平、罪污被恩典洗净的老人，也惊讶于神的大能。

服刑期间，经常有牧师前往探访洪汉义。刑满后，在深受抑郁症和失眠困扰时，2002年，莫树坚牧师为一行30多人的美国牧师团做翻译，在香港观察城市福音工作的处境，到“348”去拜访洪汉义。“你们什么都可以问我，就是不可以提耶稣，耶稣是我的敌人，我是专门和他作对的。”洪汉义说。

“不怕，神一定会慢慢改变你。”一位香港的神学博士站起来指着他说。

“不！我不要改变！我每天赚数不完的钱。我拜的佛很好，不用你的耶稣。你们要救就去救其他的黑社会！”洪汉义不假思索地大叫，心里却害怕极了，他在见证中坦言当时听到“改变”两个字就很害怕。

他对牧师们抱怨：“其实黑社会才是受害者,因为教会对各阶层都很关心,却不关心黑社会,这样不公平。”“怎么黑社会成了受害者?”洪汉义回答：“因为全世界的黑社会都来自贫穷家庭，为什么教会不去了解加入黑社会的人，他们的爸爸妈妈是怎样对待自己儿女的——是用棍子和拳头打他的孩子。你不是说有神吗?这些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不幸，你们很幸运出生在很好、很幸福的家庭，所以今天可以穿着西装访问我，出生在不幸家庭的人才是受害者。”

牧者们听到后就问可不可以到他的夜总会里给那些小弟传福音，他同意了。“可是我们很害怕黑社会，所以我们给他们传福音时，你可不可以在现场保护我们？”他们又问。“可以。”洪汉义点头答应，试图敷衍了事。

殊不知，接下来的两年里，这些人不停地带不同的牧师前往，“我意识到他们有一个针对我的传福音计划。”以头脑灵活著称的Teddy哥马上告诉他们搞错对象了。可是牧师回答说：“你们黑社会不是很讲义气吗？你是夜总会小弟的老大，如果你先信耶稣，就会影响他们信；你一个人得救，就会有很多人跟着得救。所以，你应该讲义气，先信耶稣。”

让人睡觉的耶稣

这种答复不经意间拨动了洪汉义的心，他同意试试看。没想到，接下来有200多个香港牧师轮流给这位黑帮老大打电话，“每天电话一响，接起来全部都是‘耶稣、耶稣’。”他就很烦，把这些牧师叫到办公室说：“你们怎么比黑社会还野蛮？怎么可以逼我信耶稣？如果再逼我，我就会对付你们！”没想到牧师们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他们邀请他去一次教会，并表示他去过教会之后就再也不打电话。

于是，洪汉义走进位于铜锣湾的香港同福堂教会。结果，当天讲道他只字未听，因为多年受失眠困扰的他进去就睡着了，临走时告诉牧师以后不许再给自己打电话。牧师答应了，并送给他一本圣经，要他在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向耶稣祷告。“我做那么大生意，讲究的是策略和计划，你们却要我向你们的耶稣祷告，真是脑子有问题了。”习惯了做老大的Teddy哥为争面子，就故意羞辱他们，然后甩门而去。

可是，令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这本圣经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时已经身陷抑郁泥淖不能自拔的洪汉义，长期以来需要以镇静剂和安眠药维持睡眠，并且安眠药完全无效，已经萌生了自杀念头。有一天，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已时，他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圣经，就用手指着说：“耶稣，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你，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让我能睡觉，那我就愿意相信你。”他话音未落，竟然昏昏睡去，拥有了多年来头一次安稳睡眠。并且，从那一天开始，他一上床就能睡着，就非常开心，也没有了自杀念头，还常常无端发笑。

有一天，太太要他去看医生，他问为什么。“你近来性情大变，常常无端端地笑。”原来太太以为他成了神经病。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祷告，就把被自己骂过的牧师找回来道歉说：“原来你们的耶稣真的比我拜的佛厉害，我要跟你们信耶稣。”

乍一立志信主，考验就接踵而至。先是黑道生意莫名其妙开始亏损，此前每天赢钱无数的7间赌球公司每天开始输钱。最严重时，手下一帮人求他不要再信耶稣。起初，洪汉义无动于衷，但是亏损状况维持了一年后，他忍不住了，就开始恨耶稣。

洪汉义第一次决定离弃耶稣。当时他人在泰国，顺手拽下脖子上曾经希望带一生的十字架项链，扔在房间角落里。同时破口大骂耶稣，并打电话给香港小弟们说不再信耶稣了，电话那头一片欢呼声，说要为他摆设庆功宴。但是，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当晚和接下来的一周里，洪汉义再也没有能够入睡，“我连一个小时的觉都没睡够。”他就吃下摇头丸，试图让自己累到极致再睡觉，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百般无奈的洪汉义再次想到耶稣，就捡回十字架项链，像上次一样说：“耶稣，你真的这么厉害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戴回项链，结果话没说完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项链扣还没扣好。“我害怕的不得了，马上乘飞机回香港找牧师。”洪汉义主动要求去教会。

接下来的三年教会时光并不好受。一边教会要求他读圣经，另一边他只要打开圣经，就觉得自己只有下地狱；一边他要听牧师讲道，另一边他每次听到的讲道都不利于自己的生活。他就找牧师谈话，才发现自己舍不下的是身边的12个女人和3000多人的黑帮直属团队，尤其不愿结束赌场。一间亏损了，就再另开一家。

“我是黑帮老大，小弟遍满全世界，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愿意跪下祷告，也不愿开口唱赞美诗，总觉得那样会像小丑一样。”不愿放弃黑道生意，生命并无实质改变的洪汉义心里再次萌生离开耶稣的念头。又到礼拜天，他就提前关掉闹钟，决定不去教会敬拜。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失眠和惧怕卷土重来。

洪汉义再次缴械投降说：“耶稣，你是神，我是人，我斗不过你。我乖乖回教会。”

叫耶稣的名字就像叫爸爸

重返教会后再过三年，洪汉义麾下的14K日益萧条，所有黑道生意因不断亏损而停业，赌场也全部被关停。

“我完全破产了，再也没有能力跟耶稣斗下去。”洪汉义在杭州见证会上说，这三年自己虽然人回到教会，但是心依然不愿顺服神，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关掉最后一个赌场后，他第三次决定离开耶稣。

做决定的当天，洪汉义坐在家里，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耶稣说：“耶稣，我现在终于清醒了。你不是要救我，而是在捉弄我，折磨我。我现在看到的事实是你把我的黑道生意全部关掉，但是正门生意也没有给我开路。你是在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要救我。跟你斗了6年，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我没有这么笨，让你继续一直骗我。我现在决定要自杀，我死了以后，你就不能再折磨我了，你是神又怎么样？”

说完，他又开始破口大骂耶稣。“我既然决定自杀，死之前要骂他骂到够本。”这位昔日老大一直骂到没有力气，就拿出纸笔开始写遗书，为7个孩子安排生活。但是，就在他写着时，心中产生出一个意念：“你死了之后，大儿子就会杀死其他几个小孩。”

洪汉义开始打量自己的处境：由于当时和最小的太太同住，与大太太共同抚育已长大成人的大儿子常常用脏话痛骂他。后者的仇恨很深，很有可能伤害其他未成年的小孩子。随后，他取消了自杀念头，撕掉遗书。

第二天凌晨4点，似乎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洪汉义，想到其实是神救了自己，他平生第一次跪下来感谢耶稣：“耶稣，谢谢你！你还会继续救我吗？”他闭着眼睛，第一次感觉叫耶稣这个名字就像在叫自己的爸爸一样。随后，“我没有再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叫爸爸，而是叫他‘父神’。”站在思澄堂见证台前的洪汉义说到这里，开始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我说，父神，你不要怪我不看你的圣经。你的话那么可怕，如果我照着做，就什么都做不了。你把我绑得这么死，我怎么去行你的道呢？”

那个清早，洪汉义给天上这位父神讲了许多心里话，一边讲一边哭得很厉害。最后由心而发地感谢他说：“父神，非常感谢你救我，使我知道死后有天堂。今后我要好好读圣经，听你所说的一切话。”

带领古惑仔“得胜”

56岁最终立定心志跟从耶稣的洪汉义，至今13年过去，有牧师形容他像耶稣的使徒保罗，曾经悖逆抵挡基督，如今完全降服被主使用。约2000年前，保罗说：“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从真正立志的那个凌晨开始到现在四处巡回分享布道，洪汉义用生命见证了这句经文的真义。

熟悉洪汉义的台湾雅歌宣教中心牧师温梅桂，在接受好消息电视台采访时说，如今，曾经围绕在洪汉义身边的12个女人均已信主，曾经恨他的大儿子现在很敬重他，与其他儿子的关系也亲密无间。而他也在接受采访中说，自己从2008年开始至今，为全心服事主耶稣，一直坚持守独身。

2008年，为了全身心服事神，自幼害怕读书的洪汉义走进校园，在香港浸信会神学院开始读神学。6年后，顺利毕业。

除了读神学，他开始惦记曾经跟着自己闯荡的小弟。“我从那时候才真正清楚，将小弟们带进黑社会，就是带他们走向地狱之门。我这不是讲义气。既然现在我知道了天国的真实存在，就必须告诉他们，人生最重要的是信主。”洪汉义明白了神的呼召，就是要他建立教会去服事黑社会。

同样是2008年，洪汉义与所在教会牧师一道，建立了新教会，取名“得胜教会”。“我的信主经历说明，个人的生命改变太重要了，我们不能只求得救，还要追求得胜。”他在杭州的见证会上呼吁每一个基督徒都务要努力追求生命得胜。

据洪汉义介绍，得胜教会就是为黑社会量身定做的，其使命是带领古惑仔们信耶稣，“将来我们要在世界每个城市都开一间教会，专门服事当地的黑社会。”得胜教会成立后服事的第一批人员是刑满释放者。

经常前往监狱布道的洪汉义，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服事对象的特点：抵抗进教会；缺乏耐心；文化程度整体不高，不喜欢久坐。针对这些特点，得胜教会侧重于整体传福音，用特别的方法吸引他们一帮帮的进入教会。同时，将传统教会的1小时讲道时间压缩至15分钟，此后以三个月为一阶段递增时间，确保他们慢慢适应。教会内部装修注重灯光音响，唱赞美诗有舞蹈伴舞，但所选诗歌必须合乎圣经真理。

针对吸毒人员，得胜教会为他们免费戒毒电疗15次。同时，教会为所有参加敬拜者免费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宿，前提条件是每周参加主日崇拜。至于何时真正决志信主，由当事人自己决定。但是在他们受洗后，教会牧师团会对每个人进行评估，看是否真的重生得救，随后帮助每个人进入正道工作。

据一段关于洪汉义的见证视频，得胜教会成立以来，已带领上百名昔日古惑仔信主。2014年11月，该教会首次走出香港，在台北桃园市正式命名成立分会，要带领台湾的江湖人士转向耶稣。

（本文成文参考了洪汉义在杭州基督教堂思澄堂的见证视频，好消息电视台采访洪汉义的节目视频和Youtube一些洪汉义见证视频，在此一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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