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文| 赵杰

编者按：因雷洋事件而使国内警察形象再次陷入低谷之际，让我们来阅读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美国警察的故事。

2016年5月27日，美国洛杉矶警局总部通过官方脸书（Facebook）公布了电脑合成的情报制导地图，声称利用此系统可以第一时间追踪到全城各个区域的犯罪活动。

这个消息让人想起无线电代号为“41D”的兰德尔·西蒙斯（Randal Simmons），洛杉矶警局特勤组首位在执行任务时被枪杀致死的特警。2月7日，洛杉矶警局总部透过脸书对去世八周年的他进行了怀念，其中依旧称他“西蒙斯警官”和“兰迪牧师”。此前，该警局曾数次公开表示，兰德尔是该局唯一一位集警官与牧师于一身的人。

1956年7月22日，兰德尔在美国纽约出生，他被家人亲昵地称呼“兰迪”（Randy）。此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不是太稳定，1971年，14岁的兰迪随父母举家从纽约长岛迁至加利福尼亚并在此定居。

这件事对于后来的兰迪意义非凡，因为在这个新城市，他得以认识彼时刚刚进入豆蔻之年的“乖乖女”丽萨，并与后者在数年后结为伉俪；在这里他得以进入警察学校成为一名警官，并在从业期间开始担任牧师；他还拥有了数以千计“荣耀的孩子们”。当然，最后他也为这个城市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或许正因此，身为兰德尔妻子的丽萨在2010年撰写丈夫的人生故事时，选择了搬家这件事为起点，并且不吝笔墨。这本书题为《41D——勇敢的男人：特警兰迪·西蒙斯的故事》，其中第一章是“对纽约说再见”，随后一章则为“加州欢迎你”。在丽萨记忆中，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许多情节让人忍俊不禁。

高中时代，兰迪是学校足球队队员，经常为提高身体素质刻苦锻炼。有一段时间，他常常脚踝戴着沙袋围着妈妈打转，嘴里喃喃着，试图说服对方让自己多吃一些牛排，以便可以长成大块头。“后来，他把这种激情一直带到自己的特警生涯，”丽萨在书中写道，结果产生了明显成效，一个50岁出头的男人不仅一直保持着理想的“大块头”好体型，而且外表看起来至少年轻20岁。

高中毕业后，兰迪进入华盛顿州立大学主修刑事犯罪学。同时，他还是大学美式足球队后卫，一度梦想成为一名职业美式足球运动员。为此，还参加了达拉斯牛仔队的新人训练营，并且参加了多场季前赛。后来不幸在球场上严重受伤，从此止步职业球坛，转而决定投身警察行业。

一直是一名敬虔基督徒的兰迪，从那时候起就希望自己“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遵守原则和奉献精神”。和他一起生活17年的丽萨，对此深有体会。1981年1月26日，男孩兰迪以“西蒙斯警员”的身份从洛杉矶警察学院毕业，次年7月25日，他被调往77街分局。

1984年他结束短期借调，回到77街分局，一下子待了七年。1991年，兰迪被抽调到警察局的精英部门“特勤组”（SWAT），并于1994年圣诞节那天，被提升为该部门的分队队长助理。

职务擢升后第二年，西蒙斯警官又获得了另外一个和职业颇显“格格不入”的身份。1995年，他被正式按立为牧师，在长期委身的“荣耀基督徒国际教会”开始牧会。

在一个Youtube视频中，一边是身穿警服的西蒙斯警官在工作，一脸严肃，高大强壮的身体显得很威武；有一会儿，他或者身穿警服为孩子们跳起爵士舞，或者穿上圣诞老人服俏皮地给每个孩子送去礼物；一边是一身西装、打着领带的兰迪牧师在激情四射地讲道：“耶稣比你想象的更爱你！”他在教会讲台上走来走去，挑战着会众对神的爱，常常因为需要用力讲出圣经真理，而紧握双拳弯下身去，头却高高昂起，眼神里充满温柔的力量。

这样的身份变化，连他最亲密的妻子丽萨都常常无法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丽萨在书中描述，他工作时是警察，回到家里是丈夫和父亲，在社区里是导师和足球教练。他在这一切事务中都激情四射，显得游刃有余。

“我的爸爸是一名英雄，”西蒙斯的儿子马太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的视频中说，“他可以说是人人都能模仿的超级榜样。”

“西蒙斯是一名严肃的警官，但又是一位非常温柔的男人，一名虔诚火热的基督徒。他经常会为一些受害者祷告，也会为那些被逮捕的人祷告。”《洛杉矶每日新闻》记者埃里克·哈特雷在2012年8月22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下班后，西蒙斯就很快回到自己的服事时间里，他开展教会事工时通常会称那些孩子为“荣耀的孩子们”。而他负责的“荣耀的孩子们”基督教团契，服务遍及大洛杉矶7个地区。

兰迪所在社区的人们几乎都知道，这名警察牧师经常用业余时间到社区去服事那些在危险或贫困边缘徘徊的年轻人。大家眼中的他谦卑无私，不求自己的益处，无条件地与所有遇见的人分享基督的爱，尤其是孩子和年轻人。他不遗余力地帮助全国各地的许多年轻人，为此获得了不计其数的奖项。

“截止西蒙斯去世那天，他已经指导和服事了1000多个孩子，”丽萨说，他给孩子们分享耶稣的故事。“他对那些堕落的、孤独的、生病的、贫穷的以及绝望的人一直心存怜悯，”丽萨认为这是兰迪不辞劳苦服事问题青少年和贫困孩子们的动力所在。

2012年9月1日在网站上看到《41D》一书后，亨利·约翰逊在留言中回忆，他在康普顿警局做警员时见到过兰迪，身为一名警员，他觉得要处理好婚姻和家庭中的事情非常困难，对于一名特勤组特警就尤其难上加难，“他需要一接到电话就马上出警，会错过许多家庭事务。”

亨利的话让人找到了特警和牧师两个身份的共同点：一天24小时工作制，全年无休。兰迪牧师从来没有疏忽自己的这个身份，他除了在教会和事工中口不离耶稣，甚至在工作中也逮住每个机会告诉人关于耶稣的“好消息”。

兰迪的同事曾告诉丽萨一个故事。有一次，他们面对一名穿着帮派制服的男子时，兰迪先停下来问对方：“你去过教会吗？你知道耶稣吗？”随后，他们谈到曾有一个人经常陪祖母去教会。最后。兰迪邀请对方去自己的教会。“令随行警员倍感惊奇的是，很快，那个帮派分子竟然和一名特警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丽萨在书中回忆说。

“他的祷告常常充满力量，”一家教会的代表梅丽莎·富兰克林回忆说，“每当他带领大家祷告时，都会被圣灵感动，满脸泪如雨下。”

一位官员在对兰迪的追思悼词中刻意强调了这位警察牧师的多重身份。“他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一位细心的父亲，同样是一位警界楷模。”他特别强调说，西蒙斯警员的基督信仰是他整个人格的有力核心。

专属西蒙斯警官的无线电代号“41D”被停止在2008年2月7日凌晨，那是丽萨和孩子们刻骨铭心的日子。

6日晚，随着暮色渐深，丽萨吃完晚饭，开始捧起圣经，继而要为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家人祷告。此时，离家数十公里的西圣费尔南多山谷温内特卡一个安静社区里，一个叫艾德文·里韦拉的20岁精神病男孩，正操起手枪射向自己的父亲、哥哥和弟弟，后者应声倒地躺在血泊中。21点，他拨通了市急救中心的电话，承认自己枪杀了三名家人。此后的两个半小时里，他一共拨打了九次急救电话。

21:15，值班警员做出了回应，并迅速立案。“当时担心家里还有其他人，决定由一组警员准备在午夜时分突袭房间，然后由特勤组明确人质情况后，破门而入并对凶手加以控制，”洛杉矶警局副局长布伦南在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告诉记者们。

随后，西蒙斯和其他几名特警随队出警。抵达现场约15分钟后，有八名特勤组成员进入房间。西蒙斯是第四个进门的人，在他前面的是文斯特拉。他们大约保持着15英尺的距离。当其他警员在窗外开始射击以分散里维拉的注意力时，特勤组引爆了一枚“闪爆弹”，试图把里维拉震晕。但是躲在卧室远处角落里的里维拉突然跃起，在10英尺开外的地方发起一阵扫射。51岁的文斯特拉很快被击中下巴，西蒙斯则被射中脖子，当时是凌晨12:30。

睡梦中的丽萨被凌晨的电话声吵醒，她听清楚的第一句话是：“你的丈夫牺牲了。”“我一点也不相信，一直想着他一定在楼下准备上楼来叫醒我，像往常出警时一样告诉我他要出趟门，”丽萨在书中说。但是，放下电话后她还是放声大哭起来。

两天后，礼拜五。特勤组成员将西蒙斯的遗体从验尸处抬到殡仪馆。当天晚上，大约有200名基督徒连夜前往西蒙斯所在教会，追思这名洛杉矶警局成立40年来牺牲的第一名特警。

第二天，兰迪牧师的追思礼拜在洛杉矶克伦肖基督教堂正式举行，这个以圆形穹顶闻名于世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全美各地有成千上万警员前往参加。关于“西蒙斯警官和兰迪牧师追思礼拜”的视频纷纷被传到网上，数十万民众自发沿街发起纪念，大家手中都挥舞着“上帝护庇你”的标语。全美各大媒体破天荒地几个小时持续直播。

一位叫斯蒂芬妮的邻居在YouTube上留言，“这起事件之后，整个社区安静一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我能够感受到因西蒙斯生命逝去带来的巨大沉重感。太悲痛了。西蒙斯警员，安息吧！谢谢你尽心竭力地服事神，又服事这个社区！”

丽萨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身为一名基督徒，我全身心地相信我的神，相信他口所出一切话语。但是，有一段时间，我似乎听不到神的声音了，”她无数次哭着问神：“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兰迪？为什么要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身为凡躯的我和孩子们心里会一直留下一个痛，”她在书中说。

但是她说，圣灵在关键时刻藉着一些事特别安慰了她。她再次读到朱安妮特姨妈不久前寄来的一封祷告信，而她收到信后姨妈就去世了，所以一直没有太在意信中的内容。这次再读到时，她被震撼了。

信中的祷告是这样的：“丽萨，愿主保护你并坚固你。愿主的脸光照你，并恩待于你。你出你入，躺下或起来，无论是劳作还是休息，笑容满面抑或泪如雨下，愿主都赐给你由他而来的平安。等有一天你站在耶稣面前，就看到那里不再有日落日出，阿们！丽萨，如果有一天你身处悲痛，我的祷告会一直陪伴着你。”

“如今我依然无法知道姨妈是如何从神那里知道后来我要面对的一切的，”五年后，丽萨这样回忆说。

丽萨尝试着想象如果兰迪还活着，他会怎么面对自己要死亡这件事。“鉴于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说：‘主啊！请不要让我死，否则我老婆会杀了我的！’”两年后，丽萨写到这里还会哈哈大笑，“这可谓我们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兰式幽默’。然后他会继续说：‘主啊！马太和加布里埃尔，我的两个心肝宝贝都还需要我。但是，我的神你如果真要这么做，我也准备好了。’”写到这里，丽萨坦言自己又会大哭甚至尖叫。

这样的想象使丽萨逐渐平静下来，但是真正促使她收拾起所有痛苦，开始有勇气继续前进的是她奶奶曾经安慰母亲的一句话。丽萨的父母结婚30年后，她的父亲过世了，随后母亲陷入极大的悲哀当中。但是她奶奶说的一句话让对方一下子醒悟过来：“你不能与死人一起生活，而必须前进。”这句话直到如今仍在深深激励着丽萨。

转眼，兰迪已去世8年多，丽萨嫁给了相识于2010年的威廉·琼斯。其间除了辛勤工作，她在哭笑中完成了《41D》的写作，还将兰迪生前的事工继续推进，和一些团队一道发起成立了“兰德尔·D.西蒙斯跨界服事基金会”。该基金会旨在帮助和鼓励家庭事工，主要支持那些危险和贫困区域的年轻人。同时，该机构还向兰迪生前服事的那些孩子们发起募捐，以支持他们的成长。

至于兰迪的两个孩子，24岁的马太接续了父亲年轻时失落的梦想，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在华盛顿足球队服役，“和他老爸1970年代时一样驰骋绿茵场”。22岁的女儿加布里埃尔，将要修完学业，从路易斯安那南部大学毕业。

“随着时间过去，我的心开始平静，我和孩子们心里将永远有一个痛，但是我们决定将这种痛化成一种荣耀，我们要继续好好地信靠神，好好生活，继续前进，使他为我们而自豪。”丽萨在书中写道。

其实在去世前不久，兰迪就已经在计划自己的退休事宜了，当时他梦想着离开职场后全身心服事社区。当丽萨后来很长一段时期走在社区街头，还会有人在谈论他时表示遗憾。“有人说他身在壮年就这样去世了，很可惜。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身为一名丈夫、父亲、导师、牧师、足球教练和警员，他51年的人生可谓精彩至极。他并不是被所有人爱着，相反，是他在所有事上都充满激情。”

丽萨无数次坦言，自己在2010年之前从未想着要写书，但是她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她希望世界上更多人读到“一个男人留给自己妻子和孩子们、整个社区乃至全世界的巨大遗产”。她希望大家在了解兰迪时，“他就正在继续服事每一个有需要的人，他要打开你的心，使你的心思意念开阔，将你的眼目定睛在神所赐你的恩典上。”

对于兰迪的去世，丽萨坦言自己并未完全有答案。但是，“鉴于我的信仰，我很清楚一切答案都在神手中，有一天我们面对面的时候，他会将这一切与我分享。而我想现在能做的，就是坚信神，坚信兰迪在他手中。或许兰迪已经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而我还有自己的功课要做，我向主祷告，祈求他的带领和接纳，祈求他赐给我里面有平安。最重要的是，我向神祷告，使我能够一直心存感恩，毕竟我和兰迪在基督里度过了生命中无比美好的岁月。”

对于听兰迪故事的读者，丽萨说：“你要么谈论它，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

（本文成文主要参考了《41D》一书（试读版），《洛杉矶每日新闻》等媒体报道，洛杉矶警局官方网站及其Facebook，YouTube相关视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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