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独立出品【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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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整理| 周怡

911事件之后,有人看穆斯林为洪水猛兽,神却悄悄在我心中埋下对穆斯林的负担，我在神学院遇见同样对穆宣有负担的外国同学,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我们在交往期间就一起在芝加哥附近的中东难民中参与服事,直到我们毕业后前往中东工场，也一起探访伊拉克的难民。

在中东这一年多以来，最深刻的感触是，这世界已经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并不是因为我们遭遇过什么危险,而是看到世界各地无论亚洲、欧洲或是美国,都有许多的仇恨和凶杀,我们所在的中东小国反而相对平静安稳。

除了神的怜悯之外,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对安全的维护非常严格,情报系统发达,往往能先发制人遏制极端分子的行动。感谢神的保守，我们这一年多以来没有真正遭遇过什么危险事件,所遭遇的困难和其他宣教士比起来也微不足道。

遇见同样呼召的另一半

2003年,我在德国求学期间被神呼召全职事奉,但那时我只知道神要我做传道人却没有具体的服事方向。期间虽然在华人教会聚会、服事,但在语言学校中却和许多穆斯林同学成为好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穆斯林做朋友,他们大多是土耳其人。

那时911事件发生才一年多,人们开始注意到穆斯林群体。有人看他们为洪水猛兽,神却借着我的穆斯林朋友悄悄在我心中埋下对穆斯林的负担。

毕业后,我前往美国就读神学院,恰巧住在宣教机构的宿舍里，因而有机会认识许多宣教士和对宣教有负担的神学生,再次挑旺了我对宣教的热心。每次参与宣教相关的聚会及营会时,讲员总是提到穆斯林世界广大的需要以及工人的缺乏，这些都激发我为穆斯林祷告,也使我确认神呼召我投入到穆宣事工中。

两三年后我完成了圣经的学习,前往芝加哥另一间神学院接受宣教装备。我在神学院遇见了同样对穆宣有负担的同学,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我们在交往期间就一起在芝加哥附近的中东难民中参与服事,直到我们毕业后前往中东工场。五年在中东难民中的服事进一步加深了我们对神呼召的确信,也让我们在其中看见神所预备的同行者是何等宝贵。

我丈夫不是华人，他的蒙召道路和我很不同。他从小出生成长于基督徒家庭,高中时就奉献自己当传道人,大学时就读基督教大学并且专攻圣经。他大学时前往埃及短宣两次,和当地信徒有美好的团契与友谊,从此中东阿拉伯世界就一直在他心中。

他读神学院的时候曾在牧会、宣教、学术研究这三条道路当中做过艰难的选择。他曾祷告,“若这是神的心意,他愿意前往穆斯林世界宣教。”后来我们相识,发现彼此都对穆斯林有负担,便一起祷告寻求。我们透过在芝加哥的中东难民事工的服事确认呼召后，便加入国际差会,两年后前往工场。

不让血气习性成为福音的拦阻 

回顾这段过程,神给我们的预备时间都超过十年。我们在神学院接受圣经和跨文化宣教的训练,也一直在委身的教会中参与服事积累经验。读神学院时，我们也体验了倚靠神的信心生活。长宣前我们都有短宣的经验——我先生去过埃及、墨西哥,我则去过德国、中国。

此外,我们在美国时就开始参与针对中东难民的服事,使我们了解服事中东人的困难之处。这些经历与装备都帮助我们在宣教工场适应当地文化,也给我们实际的服事经历。总体而言,我和我丈夫并非喜欢冒险犯难的人,很小心地求圣灵的印证与带领,也透过教会服事了解我们的恩赐与软弱之处。

穆斯林世界是父权社会,社会风气保守传统,店家都由男性经营,鲜有女性出外社交。因此,我的丈夫需要经常外出、与人交涉。每次与人交涉前,他总要祷告寻求神的带领,求神给他智慧说合宜的话,求神带领他认识那些对真理有兴趣的人。而我也在丈夫外出时为他祷告,求神保护他的安全、赐智慧给他。

这些都得益于所在差会的安全训练和在神学院的跨文化宣教课程,提升我们对当地文化的解读和理解能力。不要小看这些训练和知识的积累,这对我们居住在中东展开工作有极大的帮助。了解、适应并尊重当地文化、语言,并非是为了讨好当地人,而是为了不要让我们这些外国人的血气和习性成为福音的拦阻,如保罗所说,“向犹太人,我就作犹太人,为要得犹太人。向律法以下的人,我虽不在律法以下,还是作律法以下的人,为要得律法以下的人”。

失去人生意义的穆斯林建筑师

不单是为了福音的缘故,也是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融入当地文化、与邻舍建立良好的关系,能使我们在危险状况时有当地人的帮助甚至保护,这是许多宣教士的亲身经历。因此,我们的穿着举止都要合于当地风俗,而不是成为当地人的眼中钉。我们刚抵达工场时,同工也提供给我们许多宝贵的忠告与建议,帮助我们学习适应当地语言与文化。当地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学习他们的语言,通常都会表达友善与欢迎。

在男性主导的穆斯林世界里,我的丈夫较有机会与人攀谈结交朋友,我则是后来加入了当地男女分隔的健身房才开始和当地妇女结交朋友。健身房里的当地妇女对我相当友善,我教导她们游泳时怎么换气,她们教我怎么潜水,我很喜欢和这些穆斯林妇女相处。我丈夫也参加当地的一些体育活动,进而认识一些当地的年轻人。

S,就是我先生在体育活动中认识的。刚认识时先生问他从事什么行业,他的回答很特别。他说：“以前是建筑师,但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因为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我丈夫听了这样的回答感到诧异,但圣灵感动他分享传道书的话语。

他对S说,所罗门王在传道书中也在思索人生的意义,他虽贵为君王,却也看见日光底下无新事,发现人若不认识神一切都是虚空。这样的回答引起了S的兴趣,因为他没听过这样的信息。

后来他与我丈夫成为好友,他们常常见面讨论人生信仰方面的问题。我丈夫发现S已经不相信伊斯兰宗教,因为有许多矛盾冲突。但他父母是虔诚的穆斯林又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因此他不敢让他父母知道自己的不信。几个月前他的父亲重病住院,病情没有太大起色,我丈夫曾去医院探望他父亲。在我们回美国述职时，他的父亲不幸病逝了，我们感到很悲伤惋惜。回到工场后我们和他联系致哀，在穆斯林大节庆"宰牲节"时，我们探访他们全家。愿神继续在他和他家中动工。愿他们一家都能够经历耶稣的救恩。

挂名基督徒也是一种大威胁

中东似乎是引爆这个世界危机的定时炸弹,但若要说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唯一的一次经验并不是因为ISIS之类的极端穆斯林分子,而是我们以前的二房东。这是相当讽刺的事,因为他是中东基督徒,一位东正教背景的基督徒。

我们以前住的公寓的屋主是一位欧洲弟兄,他返国之前把买的房子交给当地人代理,然后代理人(我们称之为二房东)把房子租给了我们和其他人。这位二房东英语流利,号称是基督徒,但是我们从认识他开始就感觉他并非善类。不但对另外一位女房客出言不逊,对我们的要求也推三阻四,见面时又油嘴滑舌。他的父亲和叔伯在坐牢和逃亡之中,感觉像是帮派家族。

几个月后我们的欧洲房东告诉我们,二房东私吞了这半年来的所有房租不肯交给他,我们非常震惊与愤怒。为此我们的房东必须前来中东,取消他房子的代理权。在他投递法院存证信函时,路上与二房东正面相遇。二房东甚至为此要对他拳脚相向,幸好房东带了当地朋友,算是有些势力的,才吓阻了二房东。

那时我们才知道二房东手上有五份我们家的钥匙,但他只给了我们两份钥匙! 也就是说他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我们的公寓。因此房东立刻把大门锁换掉了。在那段时间,我还真的有点担心二房东会来找麻烦或是报复,毕竟他有我们的地址电话等等。感谢神的保守,一直到我们搬离那里都很平安没有其他事故。这也告诉我们,在中东的确有些挂名的传统基督徒生命见证很差,光景比不信的人更可怜,也难怪有些穆斯林会看不起基督徒了。

一般来说,中东穆斯林重视宗教,也尊敬信仰虔诚的人。他们认为西方人都是基督徒,就如他们阿拉伯人都是穆斯林,然而他们看到的西方人形象就如好莱坞电影那样堕落放荡,因此他们以为所有基督徒都是那样的。若我们表明自己是基督徒,在生活中表现出对神的笃信和虔诚,便能打破这种刻板印象。他们很愿意谈论宗教信仰的话题,但由于社会、家族的压力很不容易改变信仰。

在中东其实一直都有少数的传统基督徒存在,他们的基督徒身分是来自家族传统而非归信,大多属于东正教或天主教,但有些人只是挂名的基督徒(如我之前提到的二房东)。不过我们所在的穆斯林国家在逊尼派当中算是非常温和的,领导者对基督徒颇为友善。去年的圣诞节崇拜、除夕跨年祷告会,政府甚至派警察在教会大门外站岗,保护我们的聚会不受极端分子攻击。

这个国家也确实需要天主教、基督教所主办的慈善工作和医疗服务,但即使如此,公然使穆斯林改信基督教仍是违法的且会遭致危险。我们所认识的一些从回教改信基督的弟兄姊妹也遭受各种不同程度的迫害。

和当地教会带着救济品探访叙利亚难民

认识耶稣，被ISIS逼迫也有了价值

这两年我们聚会的本地教会涌进了大批的伊拉克难民,他们是来自摩苏尔城的传统基督徒,在ISIS攻陷他们的家园之后逃到我们这里。有些人住家和我们只隔几条街,是名副其实的“邻舍”。多数难民在逃难之前也是普通的上班族,会计师、工程师、教师、药剂师等等。我们常常跟着教会同工、带着教会发放的救济品去探访伊拉克的基督徒难民。

由于这些伊拉克难民本身是基督徒背景,我们在探访他们时能够直接传讲福音,没有安全顾虑。同工们总是以圣经的话语恳切地鼓励安慰他们。有些难民因经历苦难而对神怨愤不满,但也有些人表示他们以前参加的礼拜只有宗教仪式、没有讲解圣经,因此很高兴能学习神的话语。不少伊拉克弟兄姊妹在我们教会得到造就、信仰被更新之后,也热心事奉神,有些人加入探访难民的行列,服事自己的伊拉克同胞,有的弟兄甚至在神学院修课装备自己。这令我们深受激励!

今年夏天有许多伊拉克难民申请政治庇护已经获得批准,将举家迁往澳洲。包括加入我们教会的伊拉克基督徒难民也开始前往澳洲。有个家庭在启程离开之前,分享他们的见证时说道:“当我们在伊拉克时，虽因基督徒的身分被ISIS逼迫而失去了一切,但我们其实并不认识耶稣;而在这里我们却真正认识了耶稣,如果这是我们要付上的代价,我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样的见证深深感动我们，我们知道即使在苦难当中,神仍然以祂的方式在建造教会,祂从不撇下祂的儿女。

叙利亚难民也是我们事工的中心。有几次我们和另一个本地教会去边境附近的A城,探访难民营外的叙利亚难民 (这个中东小国收容了一百多万叙利亚难民,但只有10%住在难民营内)。由于这些难民都是穆斯林,因此我们在分享福音上较为谨慎,也不想给他们一种错觉,好像我们要以救济品换取他们的归信。即使我们不能像探访伊拉克难民那样公然传讲神的话语,我们仍看见神在叙利亚难民当中动工。

由于中东人好客的文化,这些难民即使一无所有,仍是以红茶咖啡款待我们,即使对福音有疑虑抵挡,仍会耐心听我们分享,往往一大家子的人都会聚过来听我们讲什么,而他们也会和我们分享他们的遭遇,其中不乏战乱中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

记得有一次,我们和同工探访一个叙利亚家庭,打从我们坐下之后就不断有邻居、亲戚加入。当同工开始谈福音时,有位青年竟然告诉我们他自己早就开始在网络上搜寻耶稣了,太奇妙了! 他们轮流传阅着我们带来的圣经,也愿意让我们为他们祷告。感谢神已经预备了人心。

难民们困苦无助的景况也让我们心痛，因为我们有些同工是医护人员,村庄中许多病患不断涌向我们。这令我们想起福音书中耶稣传道时的情景,那些困苦患病的人们也是不断地涌向祂。后来教会便在A城为叙利亚难民组织了一次义诊,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本地基督徒或者外国宣教士,而参加义诊的叙利亚难民近五百人次,当中也有许多人有机会听到福音。

我们从不隐瞒自己的基督徒身分 (但我们不会让人知道我们是宣教士),当我们遇见不同意我们信仰的人,我们会观察他们的动机而做出反应。他们有些只是要捍卫自己的宗教,甚至攻击我们的信仰,并非真正想要了解我们的信仰。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会与他们争辩,因为这只会增加对立而无法改变他们,况且我们的阿拉伯语还没流利到可以用字精准地与他们辩论。如果他们是真的想要了解信仰,我们就会做出解释,通常这类人也会乐于聆听我们的看法。

我们聚会教会的退修会，许多是来自伊拉克的难民弟兄姊妹

若不爱当地人，就无法见证福音

宣教工场其实与在其他地方一样,都是在每天的生活与服事中经历神,在每天的读经祷告中敬拜神。我们也一样每天要抵挡试探、每天要对付自己的软弱,并从中倚靠神、经历祂的信实。只是在宣教工场会更真实体会到神的供应与帮助,更多地操练信靠与顺服。因为在自己熟悉的国家还可以靠着自己,但在异国不靠神我们自己真的做不了什么。

每天的语言学习、与人交往都需要神的帮助,一件小事在自己国家做起来很容易,到了国外变得困难重重。若不是有神的同在,每天的压力与忧虑就有可能把宣教士压碎。我们真实体会到自己是被许多弟兄姊妹们的祷告托住,每一个小小祷告的应允都能给我们极大的激励与喜乐。

当神把寻求真理的人带到我们身边,当我们的朋友提出信仰的问题,我们知道是圣灵的带领使我们知道该如何响应。我们知道圣灵在中东透过各种方式做工。我们的同工经历过当地人通过异梦指引找到宣教士而认识主,我们的组长亲眼见证他们关怀的难民重病得医治的神迹。我们有当地朋友因为穆斯林世界的血腥杀戮而开始质疑他们的宗教并渴求真理。我们认识历经苦难、失去一切的难民以认识主耶稣基督为生命的至宝。诚然,任何一个灵魂认罪悔改归向主,都是圣灵的工作,而这在中东正不断地发生。

在宣教工场上让我们喜乐的是知道我们行在神的旨意当中,且能经历神的同在,见证圣灵的大能。无论是教会中的伊拉克基督徒难民信仰被坚固、热心爱主,或是我们及其他宣教士看到穆斯林渴求认识真神,有机会与他们分享耶稣,或是当地教会热心兴旺福音,不同国家的信徒和睦合一,或任何人的生命改变,都让我们喜乐感恩不已。感谢神的是这些事情不断在发生,即使中东有那么多的悲惨事件、有那么多的战乱杀戮,我们仍不致失去盼望,因为我们知道神与我们同在,祂仍在行大事,祂的信实何其广大!

使我们心情低落的是看到宣教士受伤枯竭或是软弱跌倒必须离开工场,以及宣教士在言行上对当地人没有爱心。我们曾眼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前者我不便在此详述，至于后者我看过一些相当年轻的西方宣教士在课堂上批评当地人,并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我也看过一些华人宣教士聚在一起数落当地人的不是。有一次暴雨造成当地贫民区淹水有人丧命,有个宣教士竟说：“这个国家太落后了,中国就不会这样”。

我们通常会避开这样的谈话,因为这种氛围是相当不健康的。我们来宣教工场若不能爱当地人,反而瞧不起他们、敌视他们,是无法以生命作见证传福音给他们的。这不是说我们无视当地人的歪曲悖逆,事实上所有国家的人都有罪恶之处,然而做宣教士必须要“深知人的恶而仍然爱人”,没有一个人可以靠着自己的血气而有如此的爱,唯有耶稣基督的爱能够如此。曾被出卖被害的耶稣最深知人的恶了,但祂仍爱世人甚至为我们舍命,唯有我们自己亲身经历了耶稣基督这样的爱,我们才有能力如此去爱人。

生命影响生命                           

对于宣教而言,祷告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二三十年来,透过“为穆斯林祷告”的运动,我们已经看到圣灵的工作,有大量穆斯林改信耶稣。然而除了祷告,也需要差遣合用的工人。我知道一些机构已经在培训装备中国教会的跨文化宣教工人,这真令人欣喜。

宣教士的养成就如牧师的养成一样,是生命的传承,生命影响生命,而非单单是知识的学习。正如有真生命的教会牧者或神学院教授才能培养出有牧者生命的新一代传道人一样,只有委身的宣教士能激励培养出新一代委身的宣教士。

我和我丈夫都曾被许多忠心爱主、爱当地人的宣教士生命所激励感动,包括教会所支持的宣教士和神学院里的教授。也因此,当教会在推动宣教时,要非常注意所邀请的讲员。若教会只是邀请一些有国际经验的基督徒讲员而非宣教士来推动宣教,或许只会让弟兄姊妹渴望国际经验而非真正委身于宣教工作。我们不是因为去异国宣教“很酷”、“很潮”才当宣教士的。

推动宣教,尤其是穆宣,一定要很正确地呈现宣教士会遭遇的景况以及可能要付上的代价。若是让弟兄姊妹带着错误的期待投入宣教工作,当实际情况不如预期时,宣教士就会感到挫败甚至跌倒了,这是我们必须谨慎的。

因为安全缘故穆宣工人必须低调、不能大肆宣传自己的工作,而在工场上也可能辛勤耕耘数年仍少有人归主。我们认识许多在穆斯林世界的宣教士,多年来默默忠心服事神、为神建造门徒。他们是我们的榜样,他们不为人所知、没有百万粉丝点赞,但他们在天国的奖赏是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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