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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常约瑟
2015年大年初一,当人们放响开门炮仗,出门走亲访友拜年,相互喜贺羊年之时,我却被推进了美国南加州肿瘤医院“希望之城医疗中心”的手术室,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手术台上过春节。
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宋明道牧师五点钟来到我家,为我做了祷告。五点十五分,当车开到马路上时,我们猛然发觉车子被笼罩在一片迷迷蒙蒙的浓雾之中。四周漆黑一团,深手不见五指,我们的强烈车灯射出仅仅五、六英尺,就夭折在翻滚的黑色浓雾之中。
他说,尽管目前的切片化验结果是良性肿瘤,但由于切片时取出的组织样品微少,化验的结果可能不准确。为了得到准确的证据,他会在手术过程中割下较大的一片肿瘤送检。如化验结果仍是良性,他将只切除我的右甲状腺,保留左甲状腺。但若化验结果证实是原生肾癌扩散,他将会把左甲状腺也一并切除。
六点钟,我们到达医院。在医院主楼的大厅里,我与其他几位等待手术的病人注册时,医务人员给我们每人手腕系了一个白色条子,上面印有个人的姓名、生日、病人的号码。这是医护人员在手术前后识辨病人的唯一标记。我的代号是158480。
在二楼大厅暂时告别了亲属,病人们跟随一位医护人员,走进一个通往观察病房的走廊。我环视四周,与我一起走在这个走廊里的一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位男性年龄与我差不多,另外三位女性很年轻,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从外表看去,这些人都很健康,步履轻松,看不出他们其实已患有癌症。
寂静的走廊回响着“嚓嚓”的脚步声。六位病人安静无语地跟随着那位医护人员,每个人似乎都边走边寻思着即将面临的不可预测的命运。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用脚走在这个走廊的每个人,几个小时之后,将无法用自己的脚走出这个走廊。
观察病房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自从六年前被诊断出患有末期肾癌,这是我第四次光顾这个地方。一位金发女护士走到我的床边,她吩咐我脱掉所有衣服,披上一件医院提供的薄纸衣,说罢她转身离去,随手把布帘拉下。
在这儿病人其实没有什么私隐:人的七情六欲以及披在我们日常生活外表的遮羞布,在这个伊甸园式的观察病房里,全然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与作用。
在观察病房里,我把脱掉的衣裤、鞋祙放进两个塑料袋里,交给转身回来的女护士。她生怕我脱的不彻底,又问了一个例行问题:“你的身体上还有其它可以摘取下的物件,比如手指上的戒指、活动的牙齿之类的东西吗?”
我指着那两个塑料衣袋笑着答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我已脱的一干二净,现在我是世界上最一无所有的人了。”
说这话时,我感到尘世间我们为之辛苦操劳的那些物质财富、房子、汽车、保险、退休储蓄,现在对我来说已毫无价值与意义。
七点五十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陪伴我来医院的内子、女儿、宋明道牧师被获准进入观察病房来与我做手术前的最后道别。
我在心里默祷:“天父,谢谢你从未抛弃我,谢谢你在我手术之前给我平安,谢谢你让我拥有家人与友人的爱。”
八点二十五分,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里的温度很低,令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两个护士把我从移动床抬到手术台上,我直挺挺地平躺在上面,眼睛望着头顶上方的两个巨大圆型手术灯,耳边传来四周医生护士在准备手术工作中的轻声交谈。
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躺在祭坛上的羔羊:有如圣经旧约书中的以撒,被父亲亚伯拉罕摆放在祭坛上,把掌握自己生死命运的权柄,交托在上帝的手中。
几分钟后,麻醉师在我体内输入麻醉药,我的头脑开始感到昏眩,八秒钟后,我便堕入沉睡中。在接下来的近四个小时中,我毫无知觉,下面记录的手术中发生的这几件事,是手术后我清醒过来时才得知的。
他同意,他会静观其变,如果几个月后发现原生肾癌转移到我的左甲状腺时,他将再度操刀把它割除。
圣灵的泉水
最后,他把我的生命交托在上帝的手中,因现代的医学抑制不住RCC在我身上的转移,只有那至高无上的上帝握有主宰我生命的最高权柄。
一切和往常一样,一无挂虑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在观察病房,我从麻醉沉睡中苏醒过来。恍惚中听见主耶稣在耳边细语:“我的羊听我的声音……谁也不能从我的手里把它们夺走。”(约 10:27,28)
几分钟后,妻子与女儿来到我的病床前。妻子微笑着柔声问我感觉如何,我张开嘴巴想回答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好竖起右手大姆指,用手势告诉她:“赞美主,我还活着。”
下午一点钟,妻子与女儿与我道别,因为她们俩下午分别都有工作去做。宋明道牧师坚持留下陪伴我,他说要一直等到我的小儿子下班后开车来接我时才肯离开。他打开那两个装着我衣服的塑料袋,帮我穿上衣服和鞋袜。
下午三点多钟,儿子匆匆走进医院大厅。宋牧师与儿子把我搀扶进车内,才放心地离开医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在这大年初一的日子里,他从清晨五点钟就来到我家为我祷告,在医院陪伴我和家人一整天。他把上帝出人意外的平安,带给了我与家人。
我坐在车里,舒心惬意。尽管麻醉药在体内逐渐失效,脖子内开始隐隐作痛,但一想到手术后不需住院,今天晚上可钻进自家被窝里睡觉,愉快的心境便使肉体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儿子一边开车,一边为他的迟来向我道歉。他解释说在他工作的皮肤科医生门诊室,今天中午一下子来了三个没有预约的病人,做为医生助手的他,不想为了早赶到医院接我而请假离开,因为医生在为病人治疗时,需要有人在一旁做助理工作。
看着儿子一脸歉疚的表情,我心里暗暗为他骄傲,因为他遵守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这是六年前当癌细胞扩散到胰脏,我“行将就木”时与家人的一个约定:即,我一个人因癌症倒下,全家其余的人不可倒下。无论我的病情恶化到什么程度,都不应该影响到他们的正常工作、学习与生活。对我这个经受着癌症第四次复发的病人来说,能看到家人遵守这个不容易履行的约定,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
儿子开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清晨的迷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车窗外南加州的天空看上去特别地蔚蓝、清新,几朵白云飘逸在空中,令我感受到一种超然的纯净与宁静。
半小时后,儿子把车开回到我家的马路上。这条不到百米的小街,就在今天凌晨,还笼罩在黑暗的浓雾中,而此刻,小街尽头的我的家宅,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一切如我所料,一切和往常一样,两只可爱的家狗迫不及待地向我雀跃欢叫,而妻子的教琴室里也传出了悠扬的小提琴声。
我的脑子里涌现出圣经里的一段话:“应该一无挂虑,只要凡事籍着祷告、祈求、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耶稣基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 (腓4:6-7)
(与家人在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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