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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类风湿关节炎」,听都没听过的怪病,医生也始终找不出病源,于是西医中医、中医西医,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最后,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能从医生和父母脸上看出来,我永远不会好了!
我的希望一点点幻灭,我的心一点点死去。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死了。
虽然,那时候我还能行动,还能做很多事情,但我却觉得我死了,心死了。
初病时,我一个人住在医院,父母在伸手不见的千里之外,我独自面对生和死。孤独,便是教导我长大的老师,一步步探向生命不可解的奥秘之处。犹如台风的中心眼,绝对的宁静、祥和而美丽。
那时候我仅有十二岁,小学还差半学期才毕业。后来学校勉强发我一张毕业证书,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最高学历就是北投国小毕业。
生病之后,我看 自己的关节一个个坏掉,渐渐不能走不能跳,身体的痛苦倒容易忍受,最大的痛苦是来自内心,我不知像我那样既没有念过多少书,又瘫痪在床上的病人到底有甚么用?我活 到底是干甚么?仅仅为了自己受苦、拖累家人吗?
我真的要在病床上躺一辈子,永远做一个废人吗?
多少时候,我彷佛走到荒漠之上。
四野无人,孤单寂寞,挣扎着一步步前行,我多么累,身心俱疲,深深的倦怠使我只想停下来,躺下来,甚么都不管。
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我,不能停顿,不能放弃。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放弃则是死路一条。
我不敢回首,恐怕失去举步的力量。
原来,造物主无意要我们受苦,受苦往往只是一个过程,藉此帮助我们找到自己,认识自己,并且肯定自己。
在这个漫长的病痛过程中,上帝让我学习怎样去爱,怎样去付出,也让我一点一点磨练自己的个性。我从小就是个很要强、很活泼外向的小孩,病倒之后,突然之间不能走、不能动,那一种打击令我无法承受!心灵上的痛苦更甚于身体上的病痛。我告诉自己,如果三年还不康复的话,我就不要活了。结果,好不容易熬了三年,还是没有好!我想:好吧,再延长三年好了,如果再不好,我就绝对不要活了!
但还不到第二个三年,也就是我十六岁的那年,我们住的清水坑附近有一所国民小学,有一个布道团来那儿布道。有一位八十多岁慈祥的外国老牧师道雅伯,将福音带给我们。我的母亲最早信主,然后把福音带回家。
就在这么一个绝境中,我认识了耶稣,十六岁那年成为一个基督徒,上帝便成了我的出口。我不愿在人面前流的泪,可以对祂流;不愿在人前诉的苦,可以对祂诉说,让我的心湖得到平静。最重要的是祂让我体会到生命的意义。那时候活不下去的原因是不知道病何时会好,生命有甚么意义、有甚么价值?但我相信上帝以后,便对生命有一个新的诠释。就是每一个生命,不管是老弱伤残或贫富贵贱,在上帝眼中都是珍贵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他特定的价值。人看人是看外表--看容貌、看财富、看地位。但上帝是看内心,看我们有没有对自己的生命尽了本分。祂不要求每一个人都拿一百分,因为祂知道人的才智有高低,能力有大小之分,祂只要求我们尽本分、尽了心,就够了。
上帝和魔鬼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魔鬼千方百计只想叫人死,上帝却千方百计只想叫人活,而且活得更好,更起劲、更快乐。所以祂给了人信心、希望、勇气,还有爱;教导我们如何在痛苦中保持信心,在灰心中保持希望,在危难中保持勇气,祂也不断用爱来滋润我们饱受创痛的心灵,好叫我们的生命重新充满生气,勇敢地活下去。
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并不是说大难之后,就可以发大财,做大官,享荣华富贵,而是勘破生死之后的恬淡与宁静,对生命的体认与了悟,对世事的洞悉与豁达,以至于达到一种可生可死、可进可退、可有可无,雍容自得,知足常乐的人生境界,这才是真正所谓的「福」。
20多年前,类风湿是一种罕病,医学界视若『瑰宝』,主治大夫经常要把杏林子的病例当做学术示范讲解。爱女心切的父亲为了可以让女儿多做医学性的研究,进而发现新的治疗法而答应了。于是,杏林子从台下被抬到大礼堂的讲台上,台下坐满了医学生与大夫。
主讲人在台上挂满了图表与X光片,详细的向听众讲解类风湿的起因、形成、发展与演变。此时此际,讲者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听者津津有味,聚精会神。至于杏林子则坐在台上,羞辱万分,她有感自己像动物园猴子般的任人展览参观。她恨不得自己可以把头重重埋进洞里。
如今,当经历半世纪磨难的杏林子,再次被抬到台上,在布道会中向马来西亚的槟州人民分享生命的光辉时,她的心情是极欢愉的。
杏林子这种蜕变,是因为在主里,她的生命由极限扩展至无限,处处皆是她的立足之地。
杏林子认为,一个人失去健康算不得甚么不幸,最要紧的是要有纯正的信仰、健全的心理、正确的人生方向及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在漫漫人生旅途中,杏林子曾哭过、恸过、挣扎过,然而耶和华却赐人指望,并在人软弱与灰心丧胆时,把其大能彰显出来。
十六岁信主,杏林子开始未确切认识祂,直到一天夜幕低垂,她疼痛难耐而饮泣时,竟然在黑暗中感受到主的同在。虽然看不见祂,听不到祂,却清楚感受到主以温柔的手抚慰她。剎那间,那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也卸走了。
曾经,她扪心自问,为甚么苦难临到她,然后一个细微声音告诉她:因为要在你身上显出神的作为。神显然要亲自用刀子把杏林子雕凿成祂自己的样子,并赋予她全然崭新的生命。
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内心勃发了一线生机,她复苏了,她不再把荆棘种植在自己心中。
已故作家三毛是杏林子的摰友,她见好友病得难过,竟然心生怜悯,为她向上帝代求,盼主把杏林子接去享福。三毛的热诚令杏林子连忙向上帝作更正的祈祷。因她觉得天堂虽好,但别人欠我与我欠人的尚未偿还以前,她不甘人走。她一生共欠了父母的债,兄弟姐妹的债与世人的债。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爱与责任。
杏林子作品的文学修养,若拿文学尺寸来衡量,尚称不上顶好。不过,长处是在它有一股活泼的生气。因为她把自己的生活方式,思想形态及对生命的体会,都活生生地展现出来。
对一个病愈无期,三分之二岁月都在病床上消磨的杏林子而言,她无论在甚么景况下,都可以知足。
在迦南美地享受一片乐土的杏林子,晓得如何处卑贱,处富足,处缺乏和处有余。她了解,真正能囚住她的不是身体的疾病,而是心理上的失望与悲观。
故此,她努力的突破心灵上的枷锁,并忘掉病痛,忘掉眼泪与忘掉不幸。
初病的前几年,她瘫痪在床,曾有前途茫茫,何去何从的无奈,甚至天边一只飞掠而过的鸟,也会令她触景生情,伤感泪下。试想,连鸟也有它们自己的天空,那么她呢﹖
后来受了洗,杏林子在主里开始明白,一个人可以贫乏,一个人可以平凡,但不可以庸碌。生命有如泉水,用得越多,流出来的越多;不用它,它就凝止不动。
这位病中的勇夫从十二岁开始,就不因病自怜,因病恃娇,环境不允计她撒娇撒赖及向人诉苦。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愁烦,她不想别人分担她的担子。
基于不想把愁容示人,杏林子展现在朋友面前的,永远是一张笑意盎然,神采奕奕的脸孔。
望尽千帆皆是爱,杏林子因为有神倾注而出的爱,纵使一天,她荣华过去,掌声不再,她也不会一无所有。因为在主里,她甚么景况下都可以满足;除了可以坦然的生,也可以无惧的死。
对她而言,万事万物有得有失,有成有败,有亏有盈,有圆有缺,有喜有悲,有乐有哀,换一个角度看,缺憾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呢﹖生命的江河不也是从缺憾中源源流出吗﹖她不曾祈望人生十全,有九分便也心满意足。
在《现代寓言》这本着作中,她曾记载了一个故事,它的题目是:富有的方法——
蚂蚁问:『有甚么方法可以让我们更富有﹖』
造物主说:『有,满足。』
是的,就是因为懂得满足,杏林子的生命才能焕发光辉和激起美丽的浪花。
生命的光辉结束的最后一句话是杏林子耗尽一切力所说的:
『信耶稣真好。』
这五个字是所有在主里重生又蒙受恩典的人所同感的。
[本文摘自宣道出版社《生命掠影1:生命的诠释者》]
杏林子,本名刘侠,一九四二年生。十二岁患类风湿节炎,至今与病魔纠缠未休,然写作不辍,先后出版多部文集。一九八0年当选台湾十大杰出女青年,一九八三年获得国家文艺基金散文奖。更创办伊甸残障基金,身体力行,为残障朋友服务。2003年2月8日不幸去世,享年61岁。
杏林子在作品中处处流露对人、对社会的关爱之情,讴歌天地间种种的美,抒发她对生命的欣赏与喜悦,以过人的毅力和爱心,在繁杂晦暗的社会中透出温暖的亮光。著有《杏林小记》、《生之歌》、《心灵品管》、《行到水穷处》、《真情是一生的承诺》等多部作品。)
整理: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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