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仪

是夜，我们夫妻带家犬出门散步。一路上可以嗅出空气里夹杂着焦味。一个转弯，步行到山区高处，突然瞥见远山上竟有熊熊火光，在暗夜里，有如从地狱火湖冒出的火焰。原来家园北方洛杉矶国家森林野火——“山猫”肆虐，已经烧毁一万多公顷林木……

清晨，层层雾霾弥漫天际，遮蔽了艳阳，橘红色太阳高挂天空，山猫野火的灰烬，如雪片飘落，厚厚覆盖前后院花草树木、阳台、烤肉架……户外一切的一切。

凝看野火烧山四处飘落的余烬，我想起不久前大姑凯伦的葬礼。追思礼拜后，她的遗体立刻火葬，经过两小时的烈火焚烧，留下灰烬和骨头，放到坛内，最后存置在大理石家庭棺墓中，上面刻着“诗篇23:6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看得见的是暂时的，看不见的却存到永远；看得见的会被火烧掉，看不见的却永远不会被火烧尽。

回眸二十九年前，六月盛夏，凯伦和我家一岁的老大在台湾北海沿岸游玩，她穿着白衫、蓝色牛仔裤，满脸漾着欢然的笑容，陪侄子坐在布满鹅卵石的海滩嬉戏。虽然她一直保持单身，却乐意花时间，用心思陪伴下一代。仍记得她带着笑意，呼唤着：“大宝，你找到什么东西？拿来给姑姑看？”她专注陪伴侄子的眼神，有如殷勤的园丁细心呵护小树苗般动人。

翻开相本，欲从记忆的深井里，把与大姑有关的影像和故事，一点一滴汲取出来。相本里赫然发现她唯一的独照。照片中，她白色T恤、白色牛仔长裤、短发，优雅无虑地斜倚在栏杆上，背后是美国圣地亚哥海岸一隅。碧蓝的海水、浅蓝的天空似乎回应着她心灵的风景。她身影宛若一只和平的白鸽；心胸开阔如湛蓝睛空和广懋大海，云淡风轻，船过无痕。她如一股春风，使人感到放松、自如。她酷爱白色，性情纯真、诚实、坦白、正直，正如池塘中的一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

时间如飞而逝。那年，大姑和上大学的老大搭上“海盗大惊航”，二人一前一后，共乘海洋公园的云霄飞船，她依旧身着白色棉质短衫。主题公园设置了快速照相机，捕捉到他俩跟随飞船神速俯冲而下、水浪四射的场景，从她大大张开的嘴巴，脸部紧绷夸张的表情，被大风吹袭飞扬的黑短发中，似乎可以听到她大叫的声音，与老大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落，成为天地间永远难忘的生活回响。当年，爱冒险的老大人生飞船似的触礁。那张姑侄搭乘惊航之旅的历史相片，投射出她支持和陪伴下一代的真实身影。

凯伦曾经推荐一部2004年的加拿大电影《蓝蝴蝶》（Papillon Blue），它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描述魁北克一个得了绝症的小男孩，最后的愿望就是去看一次蓝蝴蝶。但这种巨大的蓝蝴蝶只生存在中南美洲，而最终他完成了心愿。看完《蓝蝴蝶》这部有品味的电影，试想，她记忆的宝盒中是否亦珍藏着一份梦想清单？

大姑病了，便决定提早退休。她在家接过主厨、财务、民生采购的重任，妈妈荣任厨房总监。大姑掌厨的年日，妈总记得每天不断给予她爱的叮咛。每回视讯，大姑都会向我们报告大大小小的家事，无形中拉近了我们与家人的距离。她如一座桥，自然搭在太平洋两岸，缩短异乡游子和家乡千里时空的距离。

癌细胞是间谍，它一点一滴地在她体内转移阵地，专搞破坏行动。她生活的脚步从过去公司、家庭、市场三点之间，转换为医院、家庭、市场的生活三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