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东西方文学艺术与哲学论述总离不开三个人生大哉问：我是谁？我要往哪里去？我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自《玩具总动员》以来，每部动画片都触及生命中的失落与死亡议题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最近推出了奇幻喜剧冒险片《心灵奇旅》，借由一个不想死的灵魂与一个不想投胎的灵魂之间的故事，将人生叩问往下深掘到灵魂深处。

故事主角是住在纽约市，怀抱爵士乐梦想却怀才不遇的中学音乐老师乔（Joe Gardner）。在一次机缘下，他获得在爵士酒吧为偶像Dorothea Williams伴奏的机会。没想到乐极生悲，他走在街道上，意外掉入一个坑洞，醒来后发现自己进入一个灵魂的奇幻空间。

有趣的是，他能够从这个灵魂空间投胎回到人间，不过回到人间的通行证是必须找到属于个人的生命火花(spark)。乔的灵魂在奇幻空间里奋力挣扎，寻找出口。他假装成一位灵魂导师（Mentor），潜入人生研讨会（The You Seminar），被告知所有的新生灵魂必须透过一位资深导师的协助，找到自己的火花，才能投胎到世间。

灵魂22号愤世嫉俗，曾经辅导她但均告失败的历史名人包括特蕾莎修女、穆罕默德·阿里以及林肯等。身为导师的乔带着22号体验了各项技能，仍无法帮她找到火花，本来决定把她送回作古毕业班（Great Beyond），而好奇的22号不明白在人间失意落魄的乔为何苦苦恋栈人世，于是自愿协助他回到人间。结果阴错阳差，两个灵魂返回人间时，22号进入乔的身体，而乔自己则寄身于一只宠物猫。

上身猫咪的乔，在22号相伴下再次游走人间，审视了自己原来视为理所当然的生命。

是什么初心和动念促使导演彼特·达克特（Peter Docter）说这个故事？

时间回到五年前，达克特当时以《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拿下人生第二座奥斯卡奖杯，正处于职涯巅峰，却感到人生并不圆满。

“我不满足，好像还有事情没做。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当你找到自己所爱的事而且能够为此全力以赴时，人就会快乐。”

这个心灵危机后来转化为《心灵奇旅》里男主角乔的人生叙事。中年的乔，在百无聊赖的教学日常里，突然遇到死亡来敲门，让他在另一个奇幻空间里，被迫重新思考人生的目的与意义。

对乔来说，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加入爵士乐团，为偶像伴奏；但一心一意圆梦的他却忽略了生活中的鸟语花香，吃不出披萨的味道，感受不到关系里的温度，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行尸走肉般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讨生活。

反观从奇幻空间落入乔身体的灵魂22号，在人间生活的第一天，就为一颗随风飘来的枫树种子而陶醉，她细细嗅闻纽约的街头披萨；她温柔劝慰本来要放弃长号的学生康尼，耐心聆听理发师年轻时做兽医的梦想，这些都激起她对人间的兴趣，也让她以为真诚生活与用心感受可以成为自己的人生火花。

然而这些细微的琐碎日常，在乔眼中并非人生火花，也不能当作目标为之努力。故事发展到最后，当乔完成心愿，回到家中坐在钢琴前，舞台灯光熄灭时，人生故事如跑马灯般历历在目。他终于体悟到生活中被忽略的珍贵镜头，如同一条一条涓涓细流，汇聚成今日的他。

影片中，乔的裁缝师母亲刚开始害怕儿子步上父亲后尘，无法填饱肚子，不愿支持儿子成就梦想，这其实反映了大部分华人家长（包括我自己）面对子女申请大学时的顾虑与担忧。

在“天生我材必有用”及“不能输在起跑点”的观念作用下，孩子打出生那一刻起，父母就积极帮助他们寻找个人的火花，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与世界的标准培养他们的上进心与竞争力，为其打造未来，形塑日后的样貌，铺一条“有意义的人生道路”。

经过这个过程，我们养出了许多心中有梦想，却不敢去圆梦的孩子。

作家马睿欣在《养育模式大逆转》一书中，建议孩子成长必须具备七大能力。针对其中的“进取力”，她说，尽管上进是一种生命的本能，但是它“却像火种，若要产生光热，必须被点燃，才能产生实践”。因此，藏在里面的上进心，必须透过内在或外在动机的激发才能成为一股动力。

“内在动机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而生发的上进动力，这个渴望可能是好奇心、兴趣、自我发展和探索。外在动机是为了外在因素去追求。奖赏、惩罚、承诺、威胁或是竞争，都可能成为刺激人上进的外在原因。”

华人家庭的教育，多半是以外在动机来刺激孩子的上进心。如果孩子到了申请大学的年纪，却不知道自己要念什么，家长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仿佛孩子一生就注定没戏唱了。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将来想做什么才叫作‘上进’呢？用更多时间探索，难道就不是一种积极的表现吗？”书中指出许多孩子在家长的“督促”下，学业表现不够出色或比赛得不到名次时，就失去了自我价值感，连带着对追求卓越也丧失斗志与信心。

这个世界一直用你能做什么来定义你人生的价值，但是在灵魂深处你很清楚，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不止于此。

上帝说，你们看，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也不种也不收，野地里的百合花兀自绽放芬芳；就是它们，我尚且养活、装扮，更何况是按着我的形象、在爱里被创造出来独一无二的你呢？

被尊称为“国宝”的英国当代思想家及管理学大师查尔斯·韩第（Charles Handy），在86岁时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21封信，结集出版，名字叫作《你是谁，比你做什么更重要》。书中韩第说，人生是一场自我发现的旅程。

“假如你一直沿着安全而熟悉的旧路前行，就不可能有任何发现。必须勇于探索，才能有所发现。”

韩第说他的书桌上放了一颗白石，源自圣经《启示录》里的一段文字，经常被用来提醒自己：“得胜的，我必将那隐藏的吗哪赐给他，并赐他一块白石，石上写着新名；除了那领受的以外，没有人能认识。”

韩第的“白石”与《心灵奇旅》里每个投胎前的灵魂殷切寻找的第六格灯有异曲同工之处。在永恒里，创造宇宙万物的主，不仅是灵魂的创造者，也是灵魂的守护者。无论灵魂怎么转，都在祂温柔的臂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