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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说,阅读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作者说,阅读像一座移动的魔法城堡,城门打开,你会遇到怎样的风景和人呢?
作者丨黄瑞怡
阅读是私密的魔法城堡,在故事无垠的天空飞翔,门打开时,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停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十二岁半的晨儿也像一个移动城堡,她的书跟着她四处流浪。
前阵子趁着春假,我送两个孩子去邻居凯西家待了大半个下午。我们曾经多年在凯西带领的亚斯伯格症亲子支援团体聚会,我和凯西成了好友,她家也是典儿、晨儿不时开心造访的地方。过了两天,听到凯西在答录机上留言(不是留给我的)。
谢谢晨儿推荐给她的网络小说,这几天她读得欲罢不能。她还顺带问晨儿,那部奇幻故事《哈尔的移动城堡》有机会读了吗?喜欢吗?还是更喜欢宫崎骏改编的动画电影?
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经典台词: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想要温柔对待。
《哈尔的移动城堡》原作者戴安娜·韦恩·琼斯(Diana Wynne Jones),是比罗琳早了半世纪,得过不少大奖,作品被翻译成十七种语言的世界级儿童奇幻小说家。
1934年,琼斯在伦敦出生。童年适逢二战,常常搬迁,生活离安定有一大段距离。父母都是思想先进,交游广阔的教育家,却对自己的孩子十分冷漠。于是,琼斯开始编故事娱乐自己和两个妹妹。
大学进入牛津大学圣安妮学院主修英语,曾经上过托尔金与路易斯的课,间接启发了她对奇幻文学的兴趣。琼斯后来与校友约翰·柏洛(John Burrow)结婚,丈夫是中世纪文学学者,婚后她渐渐走上孤独的文学创作道路,写了许多年才大受欢迎——迟来的掌声允许她有足够的时间磨出成熟独立的笔力。
琼斯擅长述说表面轻松欢愉甚至荒谬的故事,内里却蕴含着对社会睿智的观察,对人性深刻的省思和对性别角色的推敲。读者被她的故事内涵吸引,也喜欢她说故事的口吻——即使讲到严肃处,也从不冰冷自义,而是温暖开通。
戴安娜?韦恩?琼斯
Diana Wynne Jones
《哈尔的移动城堡》讲的又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在七里靴和隐形斗篷都确实存在的印格利国,人们相信家中的第一个孩子一生都将平淡无奇。十来岁的长女苏菲因此早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前途比不上妹妹辉煌的信念,认命地照看家族帽店生意(虽然有时太无聊,会一边装饰帽子一边和它们说话)。
有一天帽子店里来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荒地女巫,苏菲莫名被女巫下了咒,外貌身形忽然变成个老太婆,强大咒诅还限制了苏菲向他人说清楚真相的能力。苏菲不敢再留在老家,但也不甘愿就此被击倒,她决定出发去一个或许能获得帮助的地方——在镇外乡野上空徘徊的移动魔法城堡。
苏菲此举可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城堡主人是神秘的巫师哈尔,据说他法力无边,堪与荒地女巫匹敌,可是传言也说他最爱吞吃年轻女孩的心脏!
进入城堡的苏菲(城堡内部的狭小脏乱让她大吃一惊),没有立即碰到哈尔,却先和厨房火魔有了秘密协定:
“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火魔说,“如果你同意帮我破除这个将我绑死在这儿的契约,我就帮你破除身上的咒语。”伤脑筋的是,火魔不能透露他与哈尔契约的内容,苏菲得自己找线索。
以清洁老妇身份在城堡待下来的苏菲,一步步卷入不可思议的冒险。她发现城堡里的几个人物,还有城堡本身(城堡内部只有一个小门,门上有个四种颜色的转盘,转到不同颜色,再开门时就是完全不同的王国)都不是初接触时见到的表象那么单纯。特别是那个行踪飘忽的哈尔,真让人摸不透——
“告诉我哈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无可匹敌的巫师,如果时间充裕,应该连恶魔都可以打败。可是他也狡猾、自私、胆小而且虚荣得像只孔雀,你没办法让他承诺任何事。”
不过她凭什么对这些多面向、多层次的人事物吃惊呢?她自己不就是表里不一的最佳例子吗?难道“多变的心,是这世间唯一的常数?”究竟有什么是她必须坚持的底线呢?
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空中漫步
这个趣味横生,对话生动,人物呼之欲出的故事,用新鲜角度呈现少年的嬗变和善变。那个时时让人哭笑不得的巫师哈尔,不活脱脱像成长过程中的少年,一会儿像个有胆识的男人,一会儿又像个耍赖闹脾气的男童?而隐匿在老妇外表下的苏菲,是个原本顺服权威,对未来被动的少女,一方面企求恢复青春样貌,一方面更深层的任务,是如何在接二连三的变动、挑战、矛盾中一点一滴地找到真实的自己。
所以,凯西慷慨出借的原版《哈尔的移动城堡》晨儿可喜欢?两天内,她手不释卷地看完了书,还传到了我手中。我也废寝忘食地读完了。这段不在计划内的阅读,开启我的逆向思考,打破了我与晨儿最近在阅读上的僵局。
孩子小的时候,我是不是也有点像主宰亲子阅读天地的魔法师呢?
我可以选择在家庭阅读的城堡庭院里种哪些花花草草,可以自由采摘这个或那个果子,甚至还可以主导故事的天空里飞过哪些云彩。虽然不硬性控制孩子读的每本书,但整个悦读天地里我是唯一的推手。
直到有一天,魔法失灵了。
话说不停、歌唱不停的小鸟忽然安静了,我迟疑着要怎么追踪她翅膀飞过的书页,甚至,究竟该不该本本查访?还是要让她自由自在地飞翔?
晨儿渐渐大了,这一年正处于“前青”尴尬期,爸爸和哥哥不见得理解少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事,做母亲的我也不能完全掌握她百变的心思。何况家人唇齿相依,也就难免磕磕碰碰,生活里少不了有虽不致命依然会痛个几天的摩擦。
对孩子进入青春暴风圈,我当然多少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难以抵挡暴风居然吹进我们经营了这许多年的阅读园子——我们的亲子阅读常年像一个开放共享的园地,如今她却常常默默躲进书砖筑起的城堡里,其他人被挡在城堡厚重高耸的墙门外。一本又一本书的封面不仅挡住了她似乎一夜间长大了的脸庞,也遮住了后面的心事。
尴尬的不只是晨儿,也包括我,曾经是贴心小棉袄的女儿,长得太快,我有些进退失据……
我发现不能只有我一个在城堡外呼唤,也不能只有我在城墙下,拼命摇晃我自己赞赏的书来引起她的注意。试过了,不管用。
我也发现不能太指望她在学校与同侪常有高质量的阅读交谈。大环境是阅读无奈地从多数初中生生活里退席。特别是晨儿的状况又比平常孩子复杂一些。她的阅读指标高过同龄人,但她的社交力仍在追赶中。希望她主动积极地以书会友,十分困难。
晨儿明显在经历发展出她自己喜好与品味,也越来越显出她独特自我的过程。难道我就在尴尬里默默缺席,容许她自己左右发展变化中的阅读品味,或受网络上五花八门声音的引导吗?
就是这样尴尬纠结了一段时日以后,我听到了凯西上面那段留言。
刚听到那段留言时,我诧异了,一个族裔、背景、年龄都和晨儿相距遥远的人,居然会喜欢十二岁女孩推荐的作品吗?(还是我不应该在读者交心时有预设的“阶级意识”?)
到底是什么因素让一个读者和另一个读者起了共鸣?
仔细想想,凯西与晨儿天线频道相通还有迹可循:她们都有挥洒自如的想象力,不按常理出牌的幽默感,而且都有一双停不住的手,从烘焙点心、画画写写,到各式各样的手工都乐此不疲——之前她们碰面时经常沟通的就是彼此的手作心得和撇步(Tips,小贴士)。而凯西身为三个有不同特殊需要孩子的母亲,加上多年带领支援团体的操练,对倾听晨儿的心声,分享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有说不尽的耐心。或许,在悦读的世界里,不同城堡的主人,真有忘年交的可能?
当晨儿在学校里与同侪不容易有深入的阅读对话,在家里又暂时收讯不良时,凯西适时出现,碰撞出另一种火花,照明了另一条路(那次下午的聚会,我前几个钟头因事不在现场,完全没想到无心制造了更自由随性的对话时空)。
父母亲,不需主导孩子一路的阅读路线(事实上也不可能一路主导),也不需全然放手让少年自己闯荡。我们其实还可以睁大眼睛,看看生活圈里(学校?亲友?邻舍?教会?)有没有成熟的读者,可能和孩子开启或短期或长期的阅读对话。交换书讯,交换心得,也就是交换眼光与生命风景。
原来,书桥可以由不同的人来共筑。多一些成人进入晨儿的生活圈,大大有好处:青少年的阅读口味转移时,如果有其他成人读者“认养”,他们很有可能会带领孩子攀爬到靠我们自己看不到的另一片山头。父母信靠得过的成熟阅读伴侣,如果能在开卷互动的路上与晨儿同行一段,岂不是莫大的祝福?
暑假将至,晨儿已雀跃期待着与凯西下一次的约会。
我也期待着,晨儿、凯西,还有我自己的阅读城堡会持续看到更美丽的风景,更宽广的天空。而城堡门打开时,或许我们三边会发现眼前是同一道彩虹。
书目:《哈尔的移动城堡》戴安娜·韦恩·琼斯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
整理人:恩典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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